颜,是她的父姓,但她的名字却并非来自她的父母。
三岁那年,她父亲就突然病逝了。于是,她的母亲就把她托付给了她父亲的哥哥,理由是丈夫生前还有一些事情未处理完,需要她这个做妻子的暂时离开去处理。母亲临走前,交给她叔叔一封信,说如果她很久都没有回来,就可以照着信里的提示去找她。结果,母亲这一走,便从此没有了音讯。
虽然那时的她很懵懂,但自离开母亲怀抱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了对母亲夜以继日的思念。只是,她很少哭泣。自她会走路时起,父亲就开始教育她要学会坚强,却还没能来得及教她独立。
一年后,她叔叔打开了她母亲留下来的信封。
她母亲说,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无论丈夫去了哪里,她都会陪伴着他。她不能让他一个孤零零的离开,所以,她决定随他一起离开。她愧对自己的女儿,只能寄托来生再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她希望哥哥能将她的女儿养育成人。
信封里,除了她母亲的泪水浸透过,变得皱巴巴的信纸外,还有一张存折。她父亲生前是个商人,死后的遗产便被母亲全部留给了女儿。如果不出意外,存折上的钱已经够她一辈子过上富裕的生活了。
没过多久,她叔叔便带着她离开了家乡,从南方搬去了北方。
她随父姓颜,雪是叔叔取的,从那以后,颜雪便是她一辈子的名字了。
那时,她叔叔已经三十好几了,却依然没有成家。搬去北方后,她叔叔开了一家小杂货店,她就在附近的学校上学。而她母亲留给她的钱,被她叔叔原封未动存进了银行,在她的名下。
记忆里,那段和叔叔相依为命的日子,很清苦,很平淡,也很踏实。
新的环境里,不得不去适应的新生活,开始让她慢慢的从遥无边际的思念中走了出来。少了心底的那份悲伤,她那逐渐成长的心,也开始接受新的爱,新的快乐。只是,偶尔从梦中惊醒时分,她还是会含着泪向叔叔询问母亲的去向。得到的永远是那句,等你再长大些叔叔会告诉你的。
叔叔对她管教很严厉,对她为人处事都很细心的指导。只是偶尔脾气上来,她便会遭到叔叔的一顿暴打,虽然叔叔向来对人都很友好。她从叔叔那里学到的东西,远比学校里学到的多的多。
她说,她叔叔是很好的人,脾气好,不喝酒,不抽烟,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微笑相待,也很爱她。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年近四十都还没有结婚。时常有人主动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会婉言拒绝。她记得,那时叔叔每天要吃很多的药,瓶瓶罐罐,能摆满整整一桌子。后来,叔叔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虚弱,药没停过,咳嗽却一天天在加剧着。看在眼里,她很心痛。叔叔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想看见叔叔满脸痛苦的表情。而她能做的,就是每天放学后去教堂祈祷,一遍又一遍,对着前方那个神圣而伟大的十字架,无比诚心的祈求,希望叔叔能够平安无事。
和叔叔共同生活了四年后的某一天,飘着朦胧细雨阴沉的天空,显得很忧郁。只要牵着叔叔的手,她就不会害怕路滑会摔跤,不会害怕躲在云后,偶尔不怀好意的轰鸣几声的春雷。叔叔把她带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很远,要坐上好几个小时的车。
那里,有很大的房子,很宽的院子,有很多好玩的游戏设施,还有很多和她相仿或比她小一些的小朋友。他们在房间里玩耍,打闹,显得很快乐。
叔叔要跟一个个子矮胖,满脸胡渣的叔叔说说话,让她到房间里跟小朋友们玩耍。只是,她对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只想就在叔叔身边,紧紧抓住叔叔的手,她的心里才能踏实。
后来,在叔叔的厉声责骂中,她只好进去了房间,然后隔着落满雨滴的玻璃,看着叔叔和那个满脸胡渣的叔叔说话。他们说了很久,至于说了些什么,她没听见,只知道他们关系很友好。
下着雨的天,便黑的非常快,就在暮色蓄势袭来时,叔叔转身快步的离开了。
她内心一阵慌乱,不顾一切的冲进了逐渐猛烈的雨里,奋力的叫喊着,拼命似的朝叔叔奔去。只是,她被满脸胡渣的叔叔一把紧紧的抱进了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她都未能挣脱那钢铁一般坚固的臂膀。对于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叔叔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路旁的街灯,无助的哭泣着,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怜悯,最后,它只好无奈而沮丧的适应着那本就属于它的孤独。
叔叔的离开,和当初她母亲的离开一样,没有再回来过。
从此,孤儿院便是她的家。
那个满脸胡渣的叔叔是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他是她叔叔多年来一直深交并且信任的朋友,这是不记得是那一天院长告诉她的。
在孤儿院生活的日子,她享受着母亲留给她的待遇,她能到学校里去上学。只是,纵然有院长的关爱,有小伙伴们的陪伴,她依然觉得很孤独,不愿对人表达出自己的内心,她变得沉默。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她在成长着,一转眼,就是十多年。
她始终深深的记得叔叔对她的教诲,所以在学习上她一直都很刻苦。纵使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渴望开拓一片自己想要的天空,不辜负叔叔当初对她的期望。
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没过多久的某一天,她昏倒了。
病床上,她要求院长对她坦白医生所隐瞒的一切。
院长告诉她,她的病来自于父亲的遗传,治不好,只能尽量用药物控制,她的叔叔也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许多。她谅解了母亲对她的残忍抛弃,体会了叔叔不辞而别的苦衷。只是,她无法理解上天对她不公平对待。当绝望由心底开始滋生,并且迅速的蔓延只脑海中后,她的眼神空洞了,心情也变得如同下着雨的天空一样阴沉,毫无生气。
在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里,她对任何人都无话可说,只是常常看着窗外的天空。夏天了,窗外的天空很蓝,阳光明媚,连一向都毫不起眼,平淡无奇的风都变得那么快乐,只有她的心,依然停留在那寒冷萧条的冬天。
在病房外不远处的花坛里,草色清澈的让人心里很舒服。其间,盛开着一种她喊不出名来的花,纯白色,不娇艳,也没有高傲的华贵,总是以一副优雅从容的姿态,静静的的散发着让人神怡的清香。这种不安分的香味,常常会随调皮的风一起飘荡,时而窜上阳台,溜进病房里,然后在她的面前久久徘徊不散。每当至此,她都会有种想跃然而起的冲动,只是,她身心乏力。她多么渴望能变成花间自由飞舞的蝴蝶,不再忧愁,无视生死。
每天,院长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她,给她讲一些坚强的人看淡生死,不轻言放弃的故事。而她只会默不作声的听着,却深深的记在心里,同时在她脑海里翻腾的,还有曾经叔叔对她说过话:
“其实生命,不在乎于你能走多远,走多久,而在乎于你是否走的踏实,走的心安理得。只要你能问心无愧的说:‘我的生命,我无愧于人,无愧于己’。那么就算只能活一天,也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秋天到来之前,她出院了,从此便离不开药物的陪伴。
那株在夏天悠然开放的花,在陪她度过了将近一季之后,悄然的凋谢了。她知道,等到明年的夏天,它会重新绽放春的酝酿,为世舔芳。
大学开学之前,她把父亲留下的遗产大部分捐给了孤儿院,为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建造一个温暖的港湾。
去学校的路上,她很坦然。
院长告诉她,她的病发作的时间比她父亲和叔叔都要早,所以她剩下的时间也就不会太多了。只是,她不心伤。她相信,她可以足够释怀的去面对无法预期,却随时可能是生命终点的事实。她想做且要做的,就是努力的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