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李桐问到郑诗络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时,郑诗络总是无由的想到一个秋日的午后——有风,有阳光,有笑的容颜。秋天的风总是格外的清爽,从由黄变红的叶片中轻轻的拂过,带着沙沙的声响,这种声响不像雨声,不惆怅,不悲伤,有的只是轻灵和淡淡的愉悦。秋天的阳光也是格外明亮的,透过叶脉交织的过往。洒落到地上的是一层带着柠檬香气的柔软。阳光也是有香气的,因为清风和阳光都是那个笑容的注脚。
李桐是这样一个女孩儿,不像花叹月那种妖精一样的绝世美艳,也不像桐柏剑派的小弟子赵雨淅那样的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的娇俏可人,她的眉淡逸如烟,她的脸修长柔和,她的唇湿润芬芳,而她的眼睛——郑诗络后来总是联想到那个秋日的午后,便是因为她的眼睛,有清爽的风,有柠檬样的阳光,有笑的容颜。
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世界远远有那么安宁和温馨。
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四下里的危机正如一张网一般的笼罩着他们。
门外,又有两个黑衣骑士耗不过,策马冲进来。关若飞的破天刀往大厅里的火炉子里一挑,挑出一片烧得通红的煤块来,在夜色中划过耀眼的红光,打在了冲进来的人马身上。人马都被烫得大叫,两匹马扬起蹄子,把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其中一个摔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了,一块燃烧着的煤打进了他的胸腔里。另外一个没死,像刚才的那个黑衣骑士一样挣扎着往外面跑去,不用说,刚到门口,又被射成了刺猬。
关若飞摇头道:“明知道下场这么惨你们还来,是我打死都不干。”
要命的是,那两匹马被烫伤,在屋子里四处冲撞,竟然撞到了半堵墙。虽然它们也跟着被射倒,但是,墙倒了一半,跟着冷风灌进来的就还有飞蝗般的铁箭。关若飞只好躲在了火炉后面,苏浣纱则躲进了厨房里。她简直恨死这小子了。
一楼的大厅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藏身之地,郑诗络一声招呼,要大伙往大厅后面的过道退去。一楼大厅后面的过道本来是一溜的大通铺,是客栈最便宜的房间,被池箬客买下来后就拆了那些铺位,便成了一个过道,连着后面的院子和厨房。里面还有一间大屋,是留给织烟箜篌等几个小丫头住的。后面的院子和厨房靠着河水,黑鸦帮的人再横,也不至于在这时节站在水里放箭吧。
苏浣纱没有跟着郑诗络进去,她知道大哥身上的伤远远没有好利索,她得把外边那些人的注意力引开。就轻轻一纵,跃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外面的铁箭跟得慢了些,在她身后咚咚咚的钉在楼梯上。她还没来得及笑呢,前面一道寒光,“唰”的一声,一把长剑直往她胸口刺来。苏浣纱吃了一惊,飞身闪开。但是楼道里空间有限,她一退,身子就顶到了墙上,那把剑如影随形的跟上来,好在她手里的双鱼剑也不是纸做的,多少挡了一招。
“叮”的一声轻响,苏浣纱感到右手的虎口一阵剧痛,吓得她心头一凉,忙用一招“平沙落雁”,笔直的往楼梯下面坠去。人还在半空呢,外面的铁箭又活的一般紧跟过来。关若飞眼明手快,一跃而起,破天刀在空中抡出一个圆,挡开了飞来的铁箭,另一只手则把苏浣纱搂在了怀里。
两人落下地,苏浣纱惊魂未定,愣了一瞬,突然发现自己被关若飞搂着,不由大窘,赶紧推开他。关若飞脸皮倒厚,也不以为意,只是嘿嘿的一笑。
苏浣纱不知道楼上是什么人,不过楼梯正对着被撞破的门洞,关若飞轻功一般,要他从楼梯跑上去,一定会成靶子。就不知道大哥那里怎么样了。从她刚才接招的情况来看,楼上那人的剑法绝对算得上一流,她不是仗着轻功卓绝,这时候已经做了剑下之鬼了。而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可是那人很可能是和刚才那黑衣人一同潜进来的,想到大哥和那个黑衣人一同退进了一楼大厅后面的过道,若是大哥没有受伤,她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现在,她想哭的心都有了。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芳洲小客,但在这个时候,只怕那芳舟小客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苏浣纱躲过外面见缝插针一般射进来的箭雨闪进里边的过道时,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不过,正在动手的却不是她最牵挂的大哥,而是身上还披着黑色斗篷的红颜少女。女人看女人的眼光和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仅仅是一个侧面,苏浣纱就发现眼前的这少女比自己略小一岁左右的样子,十七,或者十八,但更有肯能是十七,至于为什么会判断得那么精确,那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嗯,她的头发没有自己的黑,还略显单薄,人们通常所讲的黄毛丫头就是这种样子吧,不过她的五官可真是好,鼻子挺挺的,下巴尖尖的,肤色倒不如自己白,还有,耳垂上的那一粒琥珀色的珠子真漂亮。
郑诗络此时也在留心观察着这少女,不过,他注意的东西和苏浣纱显然不一样。他的目光完全被她手里的那把剑吸引过去了。那把剑是单刃的,严格的说来,应该算是刀,可是剑身很窄,只有一寸出来一点,长柄,样式有点像倭刀,不过剑身是笔直的,长约四尺半,剑身似乎没有什么光泽,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鳞片状的花纹,在空中舞动时也丝毫没有声音,不过,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剑的锋利。
少女的剑法也很特别,她是双手持剑,出招并不很快,但是很讲究准和狠,看起来招式也很简单,但是攻防进退都相当的严密。她的剑法给郑诗络的感觉像水一样流畅,又如秋日一样的清朗,还有海风一般的气势。如今的这个江湖,没有哪一家的剑法有如此的味道,但是她的招式间,依稀又能看到几大剑法宗派的影子。这使他很好奇,在尘道长曾经让他记住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流派,渡忘大师则让他把别人的东西兼容并包,转变为自己的武功套路,莫知道莫先生告诉了他江湖上的各种典故,在他身在江湖之前,其实就已经对这个江湖了解甚深。而这个少女的剑和剑法,却在他的认识之外。
倒是正在和这少女对敌之人,招式虽然相当犀利,剑法却流入俗套了。江湖中的人大多都能一眼看出,那是当今各大门派中如日中天的九鼎门云荒剑法。因为九鼎门的声势,使得很多学剑之人,多多少少都会以云荒剑法作为临摹和参照的对象。不过,就像少林的入门功夫伏虎罗汉拳凡是走街串巷卖艺杂耍的人都会几手,可是由少林高僧使出来的伏虎罗汉拳的威力却大不相同一样,江湖中许多人都会上几招的云荒剑法,由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也绝对不同。
而眼前这人,显然是个高手。
当苏浣纱的注意力终于由这少女的样貌转移到她的对手时,她也很快就发现,刚才在楼上将自己击落下来的那人,显然也用的是和这少女的对手一扬的剑法,而且是一样几乎练到了极致的剑法。
外面是暗鸦帮,里面则出现了九鼎门的人,苏浣纱倒是也很想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人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