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往西,行不数日,天空中就下起大雨来,且雨中不时夹着雪粒,冰冷异常。几天前还是秋高气爽,转瞬间便雨雪纷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有不测风云吧。三人俱无雨具,此时正走在一个荒原上,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茫茫草地,只怕三两天也走不出去,进也是一番风雨,退也是一番风雨。天地之大,倒像是只剩下他们遗留世间一般。
郑诗络望着隐晦的苍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道:“一妹,池兄,这荒原上没什么可以遮蔽的,不如我们来赛一赛脚力如何?以先出荒原者胜,赌一百两银子的彩头。”
苏浣纱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大哥,这岂不是要你们二位送我钱用?这怎么好意思呢?”
池箬客道:“苏姑娘好大的口气,你虽然是朱雀掌门,可是在这荒原之上拖泥带水,未必就稳赢我们。好极,我赌五百两银子。”
苏浣纱道:“池公子倒是大方,你就不怕血本无归?”
池箬客仰头一笑,道:“有道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两位,意下如何?”
郑诗络道:“好啊,我可是正缺钱花呢。闲话少说,池兄,咱们俩的轻功比一妹确实逊色不少,难道还要等她先走么?”
池箬客哈哈一笑,提了一口真气便拔足而去。只见雨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如鹤,瞬间杳杳而去。
苏浣纱看了看郑诗络,做了个请的手势。郑诗络一笑,纵声吟道:“阴雨淹吾驾,浮云笑此生。有诗酬岁月,无梦到功名!”声音苍凉瘦硬,在这片洪荒原野上经久不散,而那一抹灰蓝色的身影踏风而行,既显得有几分寂寥,又有几分豪迈疏狂。苏浣纱只觉得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已经混到了脸颊上的雨水之间。
前面远远的传来了池箬客的高声唱和,他人已经去得远了,声音却依然十分清晰,苏浣纱只听得他吟道:“万里关河成传舍,五更风雨忆呼卢。寂寥一点寒灯在,酒熟邻家许夜沽!”
苏浣纱听得两人应和之声已经远去,展颜一笑道:“两个堂堂大丈夫,竟想诈我的银子不成!”双足一点,一道红影犹如惊鸿一瞬,眨眼就消失在了荒原上。她虽然是最后动身的,但是她的轻功实在高出不止郑诗络和池箬客一筹。在她动身之时,池箬客已经去了三里有余,郑诗络后来居上,小半个时辰后便也追上了池箬客,可就在他们互相发力较劲的时候,身后那道红影轻盈的掠过他们的身旁。更令他们叫绝的是,在这一片雨雪泥泞之中,那一身红裙却依然那么纤尘不染。
郑诗络和池箬客与苏浣纱的距离由半里而至一里,而至二里有余,之后,无论他们怎么发力追赶,这中间的距离,却始终不曾缩短过。更让他们气馁的是,他们隐隐发现苏浣纱竟似未尽全力的样子。她有几次甚至中途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寻找方向,又像是有意无意的等着他们。
一直到一天一夜之后,苏浣沙的内力似乎有些跟不上,才让他们将距离缩短了些。此时雨过天晴,荒原上升起一道彩虹,看上去格外的美丽。彩虹的尽头,远远看去,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色红黄橙绿,五彩斑斓。雨雪交加之时,他们都以为荒原的尽头,应该就是估料之中的大雪山了,却没有想到,在彩虹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这片五彩斑斓的群山之下,还有一个小镇。
小镇坐落在三条蜿蜒曲折的河流交汇之处,三条河交错而过,将小镇分割成了五六块,每块之间,均有小桥相连。桥有石桥,有木桥,最靠北的一边,还有一座铁索桥,铁索桥的另一边,就是紧靠着镇子的一座山,山势陡峭险峻,山路崎岖蜿蜒,颇有些云深不知处的感觉。这地方因为三河汇聚,便叫作三河镇。镇子并不小,寻常点儿的县城,也不过如此而已。镇上酒肆茶楼,客栈钱庄,竟是应有尽有。镇上的人汉夷杂处,天南地北的口音随处可闻。
一时间,直让他们产生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三河镇。”池箬客点头道:“这地名倒真是名副其实。可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呢。”
郑诗络道:“世界之大,难道你又都走过不成?”
池箬客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些日子有很多江湖中人都在往川西走,要是我们走错了路,我们前面也应该有很多人走错了路,可是我们一路上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回头客,这镇上的人看来也是鱼龙混杂,可是很奇怪,我就没有看到过一个道上的人。”
苏浣纱撇嘴道:“你是说你的同道中人吧?没准这地方是块净土,没有你的同行呢。”
郑诗络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世上没有净土。我想我们也不用管那么多,赶了几天的路,也改找个地方歇歇脚。池兄赌赛落到了最后,五百两银子该你出。”
池箬客瞪了他一眼,道:“哈,我还以为你是个厚道人。我是落在了最后不假,可郑兄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输五百两,你至少也该输三百两。”
苏浣纱道:“我不收大哥的钱。”
池箬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郑诗络,道:“好,我认栽。”
镇上的客栈有四家。来旺客栈最大,但是苏浣纱嫌掌柜和跑堂包括客栈的名字都很宝气,不住;春秋客栈最雅致,但苏浣纱嫌那掌柜的附庸风雅,不住;四喜客栈的一楼俨然就是一家赌场,苏浣纱连进去一看的兴趣都欠奉;剩下一家客栈名叫归园,依山傍水而建,依山的一侧是做三层的木楼,靠水的一侧则是苗家风味的吊脚楼,两楼之间建着一个回廊,四周用厚实的木栅栏围着,看起来别有风致,又有一种寻常巷陌的熟悉和亲切。不用她说,郑诗络和池箬客都知道就是这里了。
池箬客有钱,出手也大方,丢了一锭银子,就将整个客栈最好的一层楼都包了下来。其时客栈的生意清淡,没有几个房客,好容易遇上了这么一个出手阔绰的大爷,掌柜和跑堂的倒都很热情。不过,这种热情,却远远没到献媚的程度。
他们住的是顶楼,推开窗,远处的山色和近处的水光尽收眼底。天一黑,镇子上就很安静了,远远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的声音,然后又是更深的安静。静得住在顶楼,也能清楚的听到流水的声音。到了深夜,整个世界就更加安静空洞得有些缥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