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支船队悄然前行。领头的是“怒龙”、“翔龙”两艘战舰,后面跟了二十余艘中小型快船,载着千余名烟波岛和官兵组成的联军快速的驶向倭寇的囤粮基地松风岛。船上的灯火全灭,在黑暗中完全靠舵手的驾驶经验前行,接近目的地时有一两艘船迷失了方向,但是都在战斗打响后赶了过来。
这一次战斗的统帅是烟波岛的当家李笑,为了突袭的成功他严令禁绝灯火,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被发现,另一方面也要求所有兵士安心休息,养精蓄锐以待决战。他的船舱里拉上了厚厚的黑布,点了一盏灯,就着那张简易的地图思考着最后作战的细节。留在他船舱里的只有郑诗络、李桐、龙一和刘镇泰手下的小将李正男等数人。
郑诗络的意见是等他们潜上岛去,引发岛上的混乱后再发动正面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是李笑和龙一都不同意这么做,此战的重点是烧毁倭寇的军粮,如果能乘势一举拿下松风岛当然更好,如果不能,只要烧掉军粮也可以达到目的,因此郑诗络他们的行动应该在攻击发起后,倭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正面的时候展开。
对于行军作战,郑诗络自然不如李笑他们在行,何况他还要服从统帅的命令。但是,他也知道,李笑这么做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他们死在松风岛上。
李桐也在场,不过李桐没有多说些什么。她的任务是为小分队准备好一切物资,比如攀岩的绳索,引火的清油之类的东西,从李笑的船舱出来,她就得把这些东西都分发到每一个突击队员的手上。但是,所有的人都找过了,却一直没有找到苏浣纱。
这个时候,苏浣纱坐在高高的桅杆上,似乎心事重重,又似乎一片空白。
深夜的海面上夜色很浓,看不到海浪,也看不到头顶上的星星,看不到时光,也看不到方向。
这时候的苏浣纱,心情就有点像眼前的海面一样迷茫。自从同门遭到鬼手横断的屠杀之后,她的身边,就变成了郑诗络身边一个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小妹子。春去秋来,山重水复,曾经两个人冷清而孤寂相伴的路途上,又多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热闹是热闹了,可是每当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苏浣纱也总会有一种微微的惆怅。
也许人总是这样的,原先觉得只要大家风雨同路,不弃不离,人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但是,欢笑之外,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飘来飘去的,苏浣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无端端的有些烦恼。
李桐跃上桅杆的身法很漂亮,要是在平时,苏浣纱免不了会赞叹一番,可这次她就没注意到。李桐上了桅杆,就挨着苏浣纱坐下,问道:“找你找了半天,在这想什么呢妹妹?”
“妹妹?”苏浣纱看了李桐一眼,不禁有些好笑的道:“你知道我比你大!不知道你占这个便宜有什么意思。像关小飞一样顽劣?”
“是吗?”李桐笑道:“我不觉得。”
李桐的笑容真是漂亮啊,连苏浣纱也觉得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尽管夜色很浓,她还是看到了一种光芒四射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天生的,是上天的一种恩赐。苏浣纱也不禁一笑,问道:“你都是这么欢乐的吗?妹妹。”
李桐道:“我也会哭啊,不过不大会发愁。”
苏浣纱道:“年轻就是好。”
李桐大乐,道:“好像自己很老似的,我知道你比我最多也就大一两岁嘛。你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然笑不起来了。人家都说,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就算不愿跟人说,也可以跟星星,跟海,跟风说,总之,不要把自己闷坏了。”
苏浣纱苦笑道:“说了有用吗?”
李桐反问道:“不说又有用吗?”
苏浣纱摇了摇头,她心里想,有很多事情,其实说不说都没有用。
李桐看着她,清清淡淡的笑笑道:“不要想那么多,因为不想,所以也就快乐了。你呀,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苏浣纱幽幽的道:“不是我想得多,我只是没办法。桐妹妹,我跟了大哥也有一段日子了,老实说,我也没有看到他开心的笑过。不过现在好了,看到你,就知道他早晚会真心的笑起来。以后,可要麻烦你照顾他,有你这么一位大嫂,我也放心了。”
苏浣纱说得这么直接,李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尽管有夜色遮挡,苏浣纱还是看了出来,笑道:“小丫头还害羞呢,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
李桐就一翻身跳下了桅杆,这时候苏浣纱才赞道:“好身法!”尽管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轻松了一些。她想自己该向李桐学学,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也许,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所要面对的,绝对是一场至为惨烈的厮杀。死?死就死吧,也许那并不是什么坏事。想着,她便也跳下了桅杆,突然有点可惜,也许朱雀门的轻功,就这么失传了。早的时候,她还想找天教的迦偻罗王比试比试呢。
苏浣纱刚一下来,她就看到了桅杆下面站着的一个身影。最开始她还以为是李桐,但是那个身影比李桐高大、粗壮多了。苏浣纱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个人是龙一。苏浣纱就冲他挥了挥手,准备会船舱里去休息。
“二当家。”龙一看到苏浣纱要走,跟上一步,用他带着岭南一带口音的官话叫住了她。
“有事吗?”
龙一和郑诗络苏浣纱他们相处也有好一些日子了,平日里,他不是跟郑诗络池箬客切磋武功,就是和他们一起谈论江湖上那些恩恩怨怨,谈论他的海帮怎么重建。他还没有加入到红叶岭的山头来,也许以后也不会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和郑诗络他们惺惺相惜的兄弟感情。不过,对于苏浣纱来说,龙一就是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他们也相处得很客气,但是总觉得差点什么的……不算外人吧,但也不是特别亲近的人。彭汝尘也不让苏浣纱觉得亲近,可他总是红叶岭上的自己人了。
苏浣纱不知道龙一叫住自己会说什么,但是,她的心无端端的跳的有些厉害。联想起这些天来,龙一站在一边看自己的时候,那种炽热的眼神,她就觉得心里面慌慌的。她也谈不上讨厌他,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眼神,她总是想躲开。而更让她奇怪的是,之前龙一对她也就是客气,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遇到沐雨寒之后,龙一似乎就有变化了。
苏浣纱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此刻,她又清楚的感觉到龙一那种炽热的眼神了。本能的,她又想躲开,可是,她有很想知道,龙一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龙一从来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当然也不会像池箬客那样,在面对一个芳邻一般的女孩儿的时候那么从容自然,游刃有余,他有点结巴,有点笨拙的道:“二当家,咱们这一战,生……死难测,我……我想说,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他这个时候叫住自己,就是想说这个?苏浣纱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可是,有微微的有些失望。但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希望龙一大哥也能够平安无事。那么……”她的意思是,我先走了吧,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应该就能够明白了。
可是,他似乎不怎么明白。他站在那里没有打算离开,也没有打算让苏浣纱离开的意思。
龙一看起来有点急,虽然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的细节,但是苏浣纱有种他汗都要流出来了的感觉。然后她听到龙一道:“二当家,我是个笨人,不会说什么话,反正以后,二当家但有什么差遣,我龙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浣纱微微一笑,道:“龙一大哥和我们情同手足,要是龙一大哥有事,我们一样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不是。”龙一真的满头是汗了,为什么很多话想起来那么简单,说起来就那么难呢?原来他多少有些瞧不起池箬客,觉得他武功嘛,马马虎虎,但是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怎么讨的欢心上了。男儿大丈夫,要都像他那样,这世界可就没救了。可是,这时候,他也真恨不得自己能像池箬客那样,把想说的话,清清楚楚,从从容容的说出来呢。
苏浣纱不解的看着龙一,她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她或许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过,她的心怦怦直跳的同时,也不停的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是他,会是我?
龙一好像是下了决心豁出去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捏着拳头,粗声粗气的道:“二当家,我直说了吧。自从那一次你救了我,并且在我身前挡着桐柏剑派那个姑娘的那把剑的时候,我龙一就对天发誓,从此以后,我一定要保护这个姑娘,不再让她受到一丝委屈,也决不让任何人把剑对着她。我那时候只听过你的声音,但是,你走了以后,我在满世界的找着你,这看上去很蠢,我连你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呢。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那时候,我心里慌得厉害,我不知道池箬客那家伙会怎么说这句话,但是,对我来说,就像当初死了爹娘的时候那样孤苦伶仃的,反正,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你啦!你要是看得上我,我就要娶你做媳妇,我会好好疼你爱你,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要是看不上我,那也没关系,你拿我当哥哥也好,当下人也好,当牛当马也好,只要你一句话,让我去干什么都成!”
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真舒服,真痛快!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那是和池箬客打架,是砍杀倭寇完全不同的一种畅快。
可是,龙一这边畅快了,苏浣纱却木了。这番表白太直白了,也太热烈了,这已经超越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她发现龙一还站在那里,紧紧的捏着拳头,好像要和她打架一样。旁边还走出一个人来,白衣翩翩,笑声连连,那自然是那个讨厌的烂池塘了。他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呢?
池箬客呵呵笑道:“谁说龙一不会说情话来着,这番情话,可是说得很漂亮嘛,池某自命风流多才,却是一辈子也说不出来的。”
龙一没理池箬客,喘了一口气,问道:“二当家,你看怎么样?给我一句爽快话吧!”
苏浣纱只觉得心里发急,看着池箬客坏笑着走过来,龙一的话貌似连大哥、李桐,还有关小飞、沐雨寒他们都招惹过来了,她越发的着急,把脚一跺,道:“我,我……我不知道,等你,等你什么时候,追得上我了,再说吧!”说罢,飞身一跃,消失在了船帆的另一面。
追?比轻功?
龙一顿时觉得,那不是比登天还难吗?一时之间,他连想哭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和直接拒绝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的。”池箬客嘿嘿笑着,把手按在龙一的肩膀上,指着正走过来的郑诗络道:“把你的大舅子糊弄好了,他可以教你轻功。”
教?龙一还是觉得很灰暗,就算郑诗络肯教他,他也有自知之明。
郑诗络已经走了过来,呵呵一笑,道:“龙一,事在人为。对咱们来说,第一步,就是好好的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