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坡其实就是个小土坡,土坡山乱世成堆,杂草灌木丛生,还有一个破败的山神庙。这样的地方,倒是个杀人灭口,行凶打劫的好地方。完了随便把尸体往乱石杂草里一扔,等到被野兽虫蚁吃干净了,也不会被人发现。一条破败的小道从九里坡上穿过,也不知道什么人敢单独从这样的地方经过。
三更似乎还早,夜幕中依稀有些月色,半明半暗的月色照出满地斑驳的影子,风吹来,像有许多影影绰绰的鬼魅在飘忽。
苏浣纱的心绪一刻也没有平静过,她的眼前总是不断的浮现同门姐妹们惨死的样子和她们曾经的欢声笑语。她一会儿傻傻的笑一下,一会儿又泪眼婆娑,也许,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她的经历,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她脑子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报仇两个字。她现在一点也不怕死,哪怕是她自己也会像姐妹们那样被人活生生的把心脏抓出来。她只想报仇,却不愿去想自己能不能报仇。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拒绝了芳洲小客的提议是不是一件愚蠢的事,如果那个芳洲小客真的是九鼎门的人的话,依靠他们的力量,或许这件事会好办一些。可那封密函到底在哪呢?她知道密函是一个关键,却不知道那要命的密函到底哪。
夜色中,只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大步走来。这人身形极瘦,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刀。走得近了,苏浣纱脸色突然一变,抓住了郑诗络的胳膊,低声道:“这人便是长风帮的西凉分舵舵主李惊风。他……”想到先前典铿和那个车夫说的那番话,十之**,她的同门遇害,是撞见了长风帮的一个大秘密。典铿之流,不过是长风帮一个三流的小头目,所做所为,不过奉命行事。这李惊风却是长风帮几大实权人物之一,好比朝廷的封疆大吏,这件事的主使,多半便是他了。
郑诗络见她情绪有些激动,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有些发白的指节,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这李惊风并没有带什么人来,以他的身份,若非事情隐秘,想来也不会如此。但见他脚步四平八稳,精气内敛,平平无奇中,越显深不可测。
李惊风来后不久,便有一个黄褐色的身影大步走近。这人身材高大,手中提着一柄禅杖,年纪约摸四十上下,头上戴着个僧帽,原来竟是个修行的云游僧人。李惊风待这僧人走到面前,含笑抱拳道:“不破大师远道而来,李某恭候多时了。
郑诗络和苏浣纱均是一愣,怎么这李惊风在此约见的,竟是一位佛门弟子?而且,听李惊风口里所称的法号,似乎是少林派中与掌门不念大师的同辈。难道那典铿口中的“尊驾”竟然就是这和尚不破?
十年之前,在挽霞山庄,郑诗络见过鬼手横断杀人的痕迹,十年之后,在那个绝壁之上,他又再次见到了。可是他见到的,始终只是鬼阴手杀人的证据,鬼手横断本人长的什么样子,他却也没有亲眼目睹。但若说这不破和尚竟然就是鬼手横断,他是不信的。这样的两个人,完全不可能联系到一起来。不会的,他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许李惊风约见鬼手横断之前,和这个不破和尚见面还有别的事要谈。
“先生要的密函在此。”
和尚不称施主而称先生,倒是少见。让郑诗络觉得诧异的,是“密函”这两两个字。这两天来,这个不知所谓的“密函”塞满了他的脑袋,让他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李惊风淡淡道:“多谢大师,此事关系极大,幸能得大师相助,才没有使密函旁落他人之手。只可惜这个小小门派难免灭门之祸,她们均是芳华女子,可惜,可叹。”
不破道:“我已将她们的尸身安置于绝壁之上,尘归尘,土归土,男女老幼,均不过一具皮囊。”
李惊风道:“她们似乎还剩下一个掌门幸免于难。”
不破道:“离群之雁,已是孤掌难鸣。”
李惊风道:“我还是要找到她。”
“不用找了。”
只见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一道红色的倩影飘然而落,苏浣纱听了这两人一番对白,心中一片明了。她脸色惨白,眼中一片寒冰,两把短剑握在手中,森然一笑道:“一个法相庄严,一个声名显赫,却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名门正派,原来如此!”
李惊风和不破均是一愣,苏浣纱隐藏得极好,若不是她自己出来,他们竟为发现她丝毫的动静。江湖中人最忌敌暗我明,有人在侧而竟未能察觉,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最能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惊风脸上虽颇为诧异,语调倒还是相当平静,他看了看苏浣纱,道:“姑娘好漂亮的身法,想必就是朱雀掌门吧?”
苏浣纱冷冷一笑,道:“不错,我就是朱雀掌门。”
李惊风点点头道:“贵派之事,我已获悉。我长风帮有此芳邻,本是何其幸事,只可惜……”他叹了口气,神情显得十分惋惜。
苏浣纱咬牙道:“你说完了吧?”
李惊风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请贵派的高手给我传送密函,更没想到,会引来贵派一场灭门之祸。李某实在深感愧疚。”
“既然如此,”苏浣纱道:“那你就拿命来偿还吧!”她听着李惊风对整件事竟然都供认不讳,料想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至于说什么深感愧疚,那只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她自问武功平平,却也绝不能任同门惨遭屠戳而无所作为。最不济,也不过是随她们而去罢了。她只是觉得这些人做了恶,却能堂而皇之的面对,江湖如此,倒让人无比心寒。手中的两把短剑,化作两道寒星,流星一般射向李惊风。
苏浣纱轻功虽好,武功却确实不怎么样。她这一下倒是快如闪电,可是出招的线路太过浅直。李惊风乃是长风帮西北一带的掌舵人物,成名多年,对于这样的突袭,经历和见识可远远在这个突袭者之上。他身形未动,只是将两掌团成了一个圈,苏浣纱左手短剑刺向李惊风咽喉,被他右手一带,已然偏过身侧,右手的短剑原本是刺向李惊风心脏,却被李惊风让过剑刃,手掌斩在她手腕之上。苏浣纱手腕吃痛,短剑拿捏不住,左手收得倒还快,往后一带又抹向李惊风的脖子。李惊风右肘下压,击向苏浣纱面门,苏浣纱偏头让过,肩脖之间却挨了一击。这一击痛彻心肺,使得她整个人矮了下去。
若是比武过招的话,这一下苏浣纱已经输了个彻底,她手上的功夫和人家相去太远,根本没得打。但她现在不是比武过招,身子一矮,却侧身滑过,右手的短剑仍是刺向李惊风。李惊风连败她三招,见她仍是不知后退,一心要和他拼命,心下有些着恼,身子一躬避过苏浣纱刺向他小腹的短剑的同时,背上的长刀已然出鞘,刀锋所指,足以将苏浣纱钉在地上。苏浣纱看得真切,只是把眼睛一闭,心道,罢了。这个仇她是报不了了,那便追随姐妹们而去吧。
李惊风却并没有必杀之意,刀尖已到苏浣纱胸前,只是略有迟疑,旁边一股掌风便迫使他撤身避让。这掌风含有冰雪之气,迅如风雷,隐隐还有刀锋剑刃的锋利。他纵横江湖多年,却从未遇上这样的掌力,在不知对方深浅之前,他不会轻易的用自己的身体来尝试这掌风的威力的。
苏浣纱死里逃生,萎坐于地,已然泪流满面。郑诗络站到她身边,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他懂得她现在的心情,亲人都已弃她而去,她却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生,比死更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