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是,海面上却吹起了北风。那条倭寇的小船发现被人追踪之后,此时借助北风,速度一下子又快了很多,在水行舟的座船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又窜出了好远。
赵雨淅和鹿雪扉走到了甲板的最前面,手搭凉棚,远远的看到了那条小船,可是,看着看着,那条小船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鹿雪扉回头看见水行舟走了过来,问道:“水舵主,我们怎么不追上去呢?船大一些,顺风不是应该更快吗?”
水行舟没有立刻回答,伸手叫手下拿了一个千里镜来看了一下,道:“倭寇的这条小船十分诡异,他船小,走不了多远,可现在他们走的方向与松风岛正是南辕北辙。”
鹿雪扉道:“水舵主你担心倭寇有埋伏?既然离松风岛越来越远,又怎么可能有埋伏呢?”
水行舟没有说话,转身走回了船舱里,水行舟的侍婢锦瑟上前来招呼鹿雪扉和赵雨淅洗脸用早餐。水行舟这条船很大,最多可以容纳约三百人以及这三百人一个月所需的食物和淡水。船上舱房众多,除了水手们休息的船舱,装储物资的货仓之外,还有专供休息娱乐的琴棋书画四个大舱,楼船的最高一层,还有一间水行舟专用的指挥舱。
不过,这条船现在连同水手在内,也不过四五十人而已,一直不靠岸补给,也足够船在海上行驶两到三个月。水行舟回到指挥舱,他的得力手下宋希杰已经守候在海图前面,看到水行舟进来,便道:“舵主,我看倭寇是想先逃出我们的追踪,再绕回松风岛上去。此刻虽然吹的是北风,但是他们再往南行驶一百里左右,天气就会发生变化,到时候不但改刮南风,而且,你看,他们往南偏东,一百里外海水的潮流正好有一个分界,他们不但顺风,而且可以顺水往北,最后再折回松风岛。以他们现在的行船速度,总共不超过三天,他们就能回到松风岛。他们的船虽然小,但是携带的粮食淡水总是够三天吃的。”
水行舟思虑片刻,道:“好,升帆,追上去。”
水行舟这人比较谨慎,当倭寇的小船改变航向时,他免不了要考虑会不会有诈。但是对于这附近一带的海面情况,不用宋希杰来说,他也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盘算着倭寇再怎么使诈,离松风岛越来越远,也不可能有大队的船只在海面上埋伏。就像宋希杰分析的那样,水行舟其实也可以肯定,倭寇的小船知道自己的船速慢,如果一直往松风岛走,走不到松风岛,就铁定会被水行舟他们追上。往南的话,借助洋流和风力,多少还有一线生机。
鹿雪扉赵雨淅洗漱用餐之后,再回到甲板上,突然发现船快了很多。他们知道这是水行舟下令全速追击的缘故,站在甲板上,看着脚下的船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从海面上划过,这两个少男少女,禁不住便有些豪气上涌,真想立刻就追上倭寇,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
这么些天来,鹿雪扉一直跟着赵雨淅,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赵雨淅感觉得到,这个武当少侠对自己的那份心思。她知道,鹿雪扉这人很好,长得挺拔英俊,武功好,又是名门弟子,为人也十分真诚、重情重义。她今年虚岁十七,年纪其实也不算小了,如果不是上山学艺,历练江湖的话,在家里,也到了该出阁的时候了。抛开长辈给她定下的亲事不说,眼前这位武当少侠,其实倒是个很好的夫婿人选呢。
但是,赵雨淅明白,这位鹿少侠纵有千般的好,她的心却早已经交给了那个不解风情,还常常惹他生气的表哥了。当她的剑刺穿他的身体的时候,当他为了救她跟随那黑白无常而去的时候,在她的小小芳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他活着,她便活下去,等着有一天嫁给他,他若是死了,她便也跟着他去。
至于他惹她生气,让她难过那些事情,现在站在船头,看着海天一色的辽阔,她突然觉得,那些不过是一些旁枝末节罢了。她想,等他再长大一下,自然也会像身边这个鹿少侠一般,懂得关心自己,照顾自己,怜惜自己的。
鹿雪扉站在赵雨淅的身边,发现这个小女孩一边微笑着,一边却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心里面便有些空寂,也有些悲伤。因为他知道,尽管他终日陪伴着她,但是,她的微笑也好,流泪也好,其实,跟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
在世间,还有什么比爱上了一个明知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更无奈,更悲伤的事情呢?
又有什么比明知道她不可能爱上自己,可是却依然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去爱更深沉,更执着呢?
鹿雪扉的两位恩师太和真人、太常真人不但是武林名宿,而且修道多年,早已超离了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可他们能解除自己心中的困惑吗?不,其实他心中并不困惑,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他偏是这么清楚的,在爱恋一个人。
爱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当然是很痛苦的。
鹿雪扉不知道陷入这样的爱恋之中,自己还会不会得道。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愿不愿意得道。
赵雨淅很少说话,鹿雪扉也绝不多说。他只是站在她身边,距离不远也不近。如果她只想一个人呆着,这个距离足以保持安静,如果她想说话了,这个距离却又不需要费力。鹿雪扉回过头去,看到赵雨淅的四师姐沐雨寒从天刚亮开始,就站到了桅杆的最顶端。他想去问问她在看什么,后来想想又算了。他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清楚,又何必去问别人呢?
追了一天,在海面上行船其实也是很无趣的。到了晚上,水行舟既不让掌灯,也不许高声喧哗。
如果换做关若飞,早就无聊得暴躁如雷了。即便是沉静如鹿雪扉,也渐渐有了一些烦躁。他去问水行舟,水行舟的回答是海上潮流多变,他们的船大,受的影响也越大,那条倭寇的小船正在利用潮流不断的变换方向,企图摆脱他们的追踪。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扼守住小船唯一逃回松风岛的海道,小船所带物资撑不过几天,最后总要被他们逼入绝境。
鹿雪扉就在心里想,也好。最好是这条船就这么永远漂浮在海上,再也不回陆地上去。那样,纵使他爱的人不会爱上他,他也能常伴她的左右了。
夜晚很静,白天无所事事,到了夜里,似乎也有点辗转难眠。赵雨淅自然是和沐雨寒同宿一间舱房。这虽然是在船上,可是舱房里的陈设卧具,莫不是豪华精致,而且因为海面风平浪静,在船舱里简直感觉不到是在海上行驶。
早晚按照本门的内功心法修炼内功,是她们桐柏底子每天必修的功课。完了之后,赵雨淅依然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沐雨寒问道:“四师姐,你说五师姐嫁给这位水舵主,会过得快乐吗?”
赵雨淅以往并不喜欢和四师姐聊天,因为她常常觉得沐雨寒有点过于不苟言笑了,类似的话题,她更觉得在沐雨寒那里,恐怕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不过,沐雨寒却淡淡一笑,道:“这位水舵主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用情专一的人,不过,他应该能照顾好五师妹的。快乐不快乐……都得过下去,不是吗?小师妹,你最近心事太多,那又何苦?各人自有缘法,不要去想太多了。”
赵雨淅点了点头,四师姐能给她说这么多,而且还是面带和蔼笑容,在她的记忆里,那可是十分难得的一件事情。她也觉得自己最近想得太多了,想得多除了让自己不开心,又能有什么作用呢?既然不去想,她就转变了一个话题,问道:“四师姐,你站在桅杆上看了一天,看到了什么?”
沐雨寒道:“我看到,天色要变了。”
赵雨淅便轻笑一声道:“四师姐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观天象了?人家水舵主他们对海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们都没有说天色要变,你怎么就看出来了?”
沐雨寒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多说。
后来,赵雨淅困了,渐渐也就睡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船身有些摇晃,而且,渐渐的就晃得有些厉害了。她扶着舱壁走出门去,很快,她就对四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天色果然变了,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不但刮起了大风,还下起了大雨。这场风雨来得很快,迅速的,就有些狂风暴雨的样子了。
赵雨淅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何况,自然界的风雨虽然来势汹涌,阵仗吓人,但至少不用费什么心思。江湖上的风雨,就不一样了。赵雨淅不害怕,但是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起伏得非常厉害,很快的,她就晕船呕吐,弄得自己气息奄奄,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风雨终于过去,赵雨淅被折腾得都有气无力了。偏偏这个时候,海船的甲板上传来了一阵云板敲击的警报之声。水行舟的贴身侍婢灵犀赶来通知沐雨寒和赵雨淅,说座船陷入一片暗礁群中,船底已经漏水,而且现在落潮水浅,他们的船大,恐怕是出不了这片暗礁了。她特来通知两位姑娘,公子下令弃船,转乘小艇,划出这片水域。
果然是天佑不测风雨,昨夜一场暴风雨,倭寇的小船在海上恐怕很难幸免。现在,他们所乘的大船搁浅,换了小艇,却不知道会不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小赵姑娘心里依然谈不上有多恐惧,却有些怨恨,她若是葬身大海,那个讨人厌的臭表哥,恐怕是哭都不会哭一声的吧?倒不是说他不会为她难过,但是那家伙嘴里常念叨着大丈夫如何如何,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所以一定不会为她而哭的。
换乘了小艇,赵雨淅却发现他们的处境也许并不是那么糟。
水行舟的座船在暗礁群里搁浅,但是,和这片暗礁群连在一起的,俨然便是一座小岛。小岛肉眼就能看见,划船大概一顿饭的工夫,便能过去了。只是,这小岛远远看去雾沉沉的,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连同水行舟在内,那些水手们都默默的划着船,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就越发的诡异了。
赵雨淅体力还没有恢复,整个人恹恹的也不愿去多想,只是抱着她的紫薇剑,把自家靠在四师姐的怀里。四师姐不是说什么都不要去想吗?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好了。
船上四五十个人,划了三条小艇,不用多久便靠近了小岛。小岛三面都是绝壁,岛上倒是树木葱郁,不过,岩石都是青黑色的,岛上又笼罩着一层雾气,看起来极其的压抑。眼看着岛上的飞鸟来来去去,可是,这些海鸟却都怪得很,飞进飞出的,都闭着嘴一声不吭。它们是鸟不是人,大片大片的鸟群闭着嘴闷着头飞来飞去,那种感觉,极其的诡异。
小艇绕着小岛划了一圈,最后才在靠北的一端找到一片滩头靠了上去。
登上了岛,就听见宋希杰对水行舟道:“舵主,这个小岛,咱们的海图上可没有标注出来。按理说咱们走了没多远,也没听说过泉州的海面还有这么一个岛啊。”
水行舟没有说话,派了两队水手就近勘察。很快,一队人就回来报告说,在附近发现一个简易的码头,但是没有看到有船。很可能岛上还住着什么人。
鹿雪扉就忍不住道:“我们不会运气那么好,一场风浪就把我们送到某个倭寇的据点上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