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静静的水面上驶进越加深沉的黑夜。那个船夫这时候已经是听天由命了,反正去也是死,不去也要被这女大王杀死。到了子夜的时候,他听见船舱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女鬼一样的姑娘。一开始他就满心的发毛,不知道是不是女鬼睡醒了,要吃人了。可是,那姑娘只是低低的啜泣,间或有些低低的呻吟,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也不敢看,只是想起了自己前两年生病死去的小妹子来。唉,要是他多有点钱,小妹子也不会死的。
想着自己的心事,船夫有些失神,不知不觉的,船就划进了一片浓浓的雾里面去了。那雾浓的好像和水粘成一团,没几下他就感到自己的衣服似乎都湿了。他又害怕又难受,自己都想放声大哭一场。
“拿着。”就在船夫心想着自己这一次死定了的时候,那个女大王出现在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粒乌黑的药丸。船夫一下就愣了,这莫非是毒药?那女大王又道:“想活命的话就吃下去,还有,到了地方别忙着走,我还要你的船带我们回去。这十两银子是给你的,带我们回去之后,再给你十两。要是你胆敢逃跑,你就真的死定了。”
船夫看着那乌黑的药丸和闪闪发亮的银锭,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二十两,他从此以后都不用再以打渔为生。就算他回去就死了,这些钱也够他老婆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值了。
差不多黎明的时候,船才靠了岸。那浓雾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散去了,天空微微的露出一点鱼肚白来。岸边就是一个小村,紧挨着河水建了一片青瓦木楼,木楼的一半就建在水面上,几乎每座木楼下面都系着一条小渔船。他们到来的时候,小村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灯火,也没有一点声音,整个村子都像死了一般。
上了岸,郑诗络看了看船夫,道:“让他跟我们一起走,留下来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丁兰芷微微一笑,点头道:“行,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那种语气,倒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媳妇一样。
李桐这时候已经缓过气来了,就是觉得身上很冷,抱着自己的双臂,打量了一下这死静的村子。发现每家的后院都有练武用的木桩子,旁边还摆着一些兵器。就顺手推开一道木门,从里面提了四把剑出来,把另外三把分给了郑诗络、芒芽和丁兰芷,自己拿着一把在风中刷刷舞动两下,道:“这剑的质地还不错的,看来这里的村民也不是一般人啊。”
郑诗络猛然想起他第一次遇到丁兰芷的时候,和苏浣纱一起经过的那个村子来。他朝着丁兰芷看了一眼,眼中充满了疑惑。
丁兰芷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说了,有的事,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记性很好,而且真的相当聪明。这剑上刻着一个‘虱’,呵呵,添上一笔,就是个风字了。他们是清风堡的人。武林六大世家,清风堡是第四个被鬼教灭掉的,这在江湖上,早有定论。”
郑诗络道:“事实上他们没有被灭。”
丁兰芷摇摇头道:“没用,现在不也是灭了吗?”
郑诗络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冰冷的恨意,咬牙道:“鬼教……”
丁兰芷道:“有原因的……他们拿了他们不该拿的东西。这事以后再说吧。先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歇口气,吃个饼,接下来又要闯阵了。”
郑诗络看着丁兰芷道:“你知道的事情好像真的很多。”
丁兰芷直视着郑诗络眼里的猜疑,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我倒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阿络,我不会害你,你信不信?”
李桐和芒芽走进了村子里,一方面,她们去查看村子里还有没有幸存的人,另一方面,一种女性的敏感和直觉告诉她们,这时候还是回避一下的比较好。那个船夫离他们不远,不过他的存在已经被忽略了。
丁兰芷看着郑诗络的眼睛有一些潮湿,潮湿中,有饱含着一种期待。她朝着郑诗络走近了两步,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而她的气息也淡淡的掠过了他的鼻端。她的心跳得有点快,其实那一刻,她几乎忘记自己问了一句什么话了。她只知道自己还想再靠近他一些,再靠近他一些,如果他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她愿意让她把自己烧成灰烬。然后让风把他们的灰烬吹起来,糅合在一起,飘向无边无际的天涯。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潮湿、迷离而诱人,她的呼吸是那样的急促而芬芳,她的唇,她的唇上充满了艳丽而魅惑的味道。
郑诗络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却让他眼前的那个人,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咫尺天涯。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郑诗络压住了胸腔里那颗跳动得有些让他慌乱和不安的心,后退了一步,他的声音有些刻意,却还是那样的淡泊和平静。“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可是,也许,你还可以帮更多的人。”
丁兰芷涩涩的一笑,别过了头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别的人?在我需要别人来帮我的时候,又有谁来帮过我?有,可是,都带着别的目的。你不也一样吗?我似乎忘了,我们之间,一开始就只是做交易而已。今后也还是如此,我会找你帮我做一些事情,也会给你一些你想知道的答案。这样就好了。”
郑诗络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安慰她。于是,两人之间,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沉默。
过了一阵,李桐和芒芽回来了。
芒芽老远就大声的道:“没有活人了,剩下的,只是几个活死人。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哭也不会笑,只会呆呆傻傻的坐在那里。”
丁兰芷勉强的一笑,回应道:“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李桐,芒芽,就到这里了。再往前走不到十里路,山谷门口有一个石阵,不过,以你们几位的聪明,不会是什么大问题。那里面有位老先生,他被称作当世的药圣,普天之下,想必也只有他能解得了鬼教的九重黄泉散了。”
李桐看着她,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丁兰芷道:“我在白狼谷的密道里欠了你们的人情,把你带到这里来,也差不多够还了。咱们要走的路不一样,多留一阵,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久告辞了吧。”
芒芽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莫非,郑诗络欺负你了?”
丁兰芷一挥手,很是洒脱的一笑,道:“我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女孩子了,他欺负我?我不欺负他,他就要烧高香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说完话,就头也不回的走向那来时的小船,叫船夫开了船。在一抹清晨的微光中,郑诗络、芒芽和李桐看见丁兰芷背对着他们,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来,又将她的面孔蒙住了。
芒芽疑惑的看着郑诗络,问道:“你怎么得罪她了?”
李桐则微微的一叹,有些忧伤的道:“她又变回芳洲小客了。”
郑诗络转身,向着丁兰芷所说的那个地方走了过去。芒芽有些不满,不过她也还是跟了上去。芒芽是个不喜欢想事情的人,不去想,自然也不会那么累。李桐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郑诗络和芒芽的背影,喊道:“喂,要去看病的人是我,你们怎么把我给丢下了!”
芒芽回过头道:“你现在能说能走,管你那么多干什么。”
眼前又是一片巨石。
李桐吐了一口气,道:“看起来,又是三垣天极阵了。你们在里面不会又打起来吧?”
芒芽道:“打什么呀,我的刀都打坏了……不过我有点好奇,李桐,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心魔又是什么。”
李桐耸耸肩,道:“那你就等着看好了。”她看了看有些沉默的郑诗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他们很轻易的就走过了石阵,好像那些巨大的石头,根本就没有经过人为的布置,只是他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以为这是个什么奇门阵形一样的。走过石阵,里面是一条狭长的山谷。
山谷的尽头,野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