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叹息他们来得太晚,还是责怪他们打扰了它的沉睡?一具骷髅。出现在最后这间密室中央的,俨然是一具骷髅。
李桐和芒芽分别打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寻找密室中可能存在的光源,芳洲小客却径直的朝着那具骷髅奔了过去。
那具骷髅是半躺在密室中央的一张石床上的,身后垫着几块叠在一起的石块。骷髅身上还残留着几缕衣服的残片,从骨骼来看,应该是个成年男子,而且,身材还比较高大。
李桐在密室的一角找到一个挂着的油灯,里面却没有油了,又在那墙角找了找,找到一个还保存得比较完好的罐子,里面尚有一点儿残存的清油。便拿起来倒进灯中,点亮了同样锈蚀得相当厉害得油灯。
油灯的光芒渐渐的扩大,这间不大的密室,差不多都可以照亮了。当郑诗络、李桐和芒芽的目光再次集中在那具骷髅上的时候,不由得都发出了一声轻呼。他们可以清楚的看见,骷髅的手脚在生前就已经被人以重手折断,连在身上,却是异常的扭曲。更残酷的是,骷髅不但手脚被折断了,两边的琵琶骨上,还都穿着长长的铁链。铁链也早已锈蚀,两端挂在密室的石壁上。从铁链的长度来看,这死者身前尚能在这间密室的大多数地方活动。石床附近还有一只破碗,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芳洲小客走到骷髅面前,默默的凝视了一阵,突然两腿一弯,跪倒了下来。她的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很快就有一串泪珠落到了两手之间的地上。
郑诗络和李桐芒芽都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这个神秘的女子眼中不断的涌出泪珠来,看着她从无声的流泪,到低低的啜泣,再到呜呜咽咽哭泣,最后扑倒在骷髅的跟前,放声的痛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那种悲伤似乎积蓄了很久,很深,悲伤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洪水决堤一般的控制不住了。
郑诗络等人都没有去想这具骷髅和芳洲小客的关系,似乎也忘掉了外面的危险,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心里涌满了一种湖水一样忧伤。郑诗络如此,李桐如此,就连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烦恼的芒芽也是如此。
芳洲小客是为什么如此哭泣?在郑诗络的印象里,这个姑娘除了非常的神秘而外,还十分的冷静。那些江湖的事情,经过她的面纱下的樱唇娓娓道来的时候,好像都是一些非常遥远的故事,她总是置身事外,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她总是出现在一些非常敏感的时候,非常敏感的地方,出现在江湖中纷争的漩涡之中,可是她似乎只是一片从天空中飘过的红叶,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纷争中的人热热闹闹的来来往往。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离奇魅影似真似幻一般的一个人,在一个地底深处的密室里,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来哭泣。就像那枚轻轻飞舞的红叶遇到了一场暴雨,被大雨淋湿了,打坏了,落到水里,深深的,沉了下去。
一直到他们都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郑诗络才猛然惊醒过来,喝道:“不好!”他们停留的时间太长,那些埋藏在地底的炸药已经被外面烧来的火焰点着了,爆炸了。
一种翻天覆地的震动很快的就席卷过来,密室剧烈的颤动着,碎石和粉尘纷纷的从他们的头顶上掉下来。
李桐轻轻的皱起了眉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芒芽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惊恐。
“走!”不知道走出去又会怎样,但是,坐以待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郑诗络喊了一声,不过,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了。爆炸声和那种剧烈的震动似乎都来自他们的头顶,穿过了一层层的岩石,把一种死亡和毁灭的气息传递到了他们这里。
“你们走吧。”芳洲小客右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却依然跪在那里,用哭得沙哑了的声音道:“让我留下来。”
“好!”芒芽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不是因为郑诗络答应了要陪她走到这地底来。如果她只不过是为了在这具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骷髅前面痛苦一场然后陪葬,那他们又算什么?芒芽的眼睛又有些赤红了,她抬起手来,咬牙道:“你既然想死,我就先成全你!”
郑诗络伸手拉住了芒芽,芒芽怒道:“干什么?她是什么人?你要来为她陪葬?你要这样,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郑诗络苦笑了一下,芒芽就是芒芽,她这脾气看来是不会改的了。他只是摇了摇头,走到芳洲小客的身后,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放开我!”芳洲小客挣扎道:“你们自己走好了,我要留在这里陪我父亲!”她虽然拼命的挣扎着,但是之前的痛哭几乎已经让她脱力了,她自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对于郑诗络来说,却几乎没有什么力量。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父亲会要自己的女儿给他陪葬!”郑诗络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芳洲小客往外面跑去。又是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顷刻就将他的话音淹没了。
在剧烈的震动中,那扇厚厚的铁门发出嘎嘎的响声,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堪重负的喘息。他们都明白,这密室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冲出门去,却看见他们来时的路不时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前面无路可去了。
李桐提着密室中的那盏油灯走在前面,喊道:“咱们从水里走吧,别无选择,死活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郑诗络没有责怪芳洲小客把他带到了一个死地,只是对李桐和芒芽也跟着他身处死地感到非常的歉疚。可是,他也不想对她们说对不起。既然已经生死与共,就是说谢谢,也显得多余而虚伪。他只是纵声一笑,道:“老天,必不绝我!”
老天爷如果真要他死,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给他送来人间至美的红颜和至真的情怀呢?前尘往事,此刻变得那样的遥远,未来如何,更是难以预料,唯有眼前。眼前这样的生死相伴,却是那样的真实和感动。他不过是一个凡尘俗世间茫茫人海里一个无用的书生,此情此景,若不开怀大笑,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郑诗络这一笑,李桐便也淡淡的一笑,那是一种很释然的笑,因为她是那样清楚的感觉到了郑诗络的感受。而她也同样无需在对他多说什么。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和自己暗生情愫的人生死与共是一种幸福,这种感受,却不是用来说的。
不但是李桐,郑诗络的笑声,也让芒芽安静了下来,这个又有些要暴怒的小兽顷刻间就眯着眼睛笑开了,指着郑诗络哈哈大笑道:“郑诗络,你的脸上全是黑乎乎的灰!”
芒芽这种有点没心没肺的笑,让在郑诗络怀里挣扎得有气无力的芳洲小客也不禁莞尔,叹道:“可惜你看不到你自己。”
李桐看着芒芽扑哧一笑,想想自己多半也好不到那里去,便忍住了。
芳洲小客弱弱的叹了一口气道:“郑公子,放我下来吧。我不知道你水性好不好,怕你会连累我呀。”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忘恩负义,不过,不但郑诗络松了一口气,李桐和芒芽也松了一口气呢。芳洲小客由着郑诗络将她放在地上,跪得久了,这一站起来腿脚都在发麻。她从容的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道:“只可惜,这地牢深处还有件宝贝呢,是来不及拿了。不过那解药还有机会。”
郑诗络一笑挥手道:“走,活下去!”
四个人走到水边,互相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彼此会心的一笑,同时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