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箬客身上绑的绑带,一层层的,既有白色,又有粉红色,一望而知,其实并不是什么绷带,而是女子裙裾上撕下的布条。而先于他跳出棺材的那两个女子,正好,一人身着素白的孝衣,另一个,则是一身分红的霓裳。
一行人之中最是年少的关若飞,也最是口无遮拦,跟着又道:“真看不出来,这么小的一个棺材,你们三个人怎么呆得住啊?在里面不闷吗?”
关若飞这么一问,那素衣女子和谢珉嫣均是脸色微红,神情颇显尴尬。而正是这样的神情,让人不禁注意到,她们都有些衣衫褴褛,尤其是裙裾破破烂烂的,显然都是撕下来给池箬客包扎伤口了。
苏浣纱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段楚乔则嘿嘿一笑道:“公子多情,遍地留香,哎呀池塘,大哥和我们一直都在担心你,可是看起来,你似乎还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呢。”那素衣女子她没见过,不过很容易就能猜出,她应该是那个荏苒山庄才过门,却没有圆房就做了寡妇的天南一和镖局的大小姐莫珊瑚。莫珊瑚和谢珉嫣怎么说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也许普天之下,也只有潇湘公子池箬客有这样的本事,让这样的两个倾城绝色和他共同栖身在一具小小的棺材里了。而且,在外面,还有一个流沙帮主的义妹石绫笙在那里拼死守护着他。她不得不承认,潇湘公子,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
池箬客呵呵一笑,道:“段小七这话可冤枉池某了,若不是情势紧急,又有谁会躺在棺材里活装死人呢。大哥,纱妹,小飞,咱们还得以重逢,也算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他把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可是谁都听得出来,他能在荏苒山庄的大火中逃得生天,又恰好遇上郑诗络他们将他们从点苍等几路人马手中救出来,还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郑诗络笑着摇了摇头,道:“看起来,咱们得找个地方,好好的休息整顿一下了。小七,回你的黑风寨怎么样?”
段楚乔道:“回黑风寨那要从五毒教的地盘过,银蟾青蜈两堂大致不会于我们为难,可是金蛇赤蝎已经有人栽在池塘手里了。要想一路打过去也没什么打紧,可是池塘眼前这般模样,想找赤蝎香主的晦气,怕是不容易。东南二十里有个茅贡山,山高林密,可以去歇歇脚。”
流沙帮帮主石忠义并非真的亡命他乡,只是为了救池箬客,才伪装身死,打算用棺木带着池箬客等人混过点苍、金竹等帮派的盘查。所以,他们的人自然也没有跟着前往。离别之时,石绫笙看着池箬客,欲语还休,欲语还休,交到他手里的,是苏浣纱不肯收留的那一只盒子。
江湖上的人很奇怪,要什么东西总是要拼命的去抢,抢也抢不到。殊不知,很多东西,却不是拼了命就能拿到的,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做的事不一样,心境不一样,结果,自然也不一样。
池箬客没有挽留,因为他明白,有的人无法挽留,有的际遇,只能是划过心中的那流星一霎。
茅贡山山高林密,正如段楚乔所说。苗疆虽处旱季,这座山依然是云雾缠绕,山上的植被仍是十分葱郁。只不过山势太过险要,寻常人上去也难,只有些采药人留下曾经留宿的痕迹。
他们在茅贡山上搭起了几间草棚子。伐木用的是关若飞那把曾经名满江湖的破天刀。关若飞只管用破天刀将那些笔直挺拔的大树放倒,砍掉枝节,再砍作整齐的几段。盖房,那是郑诗络的事。就靠着山势,倚着三棵长得恰好的大树,在那上面一层层的盖起了屋子来。似乎对于郑诗络除了懂得很多武功之外还懂得盖房子,苏浣纱他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倒不是说他们觉得大哥就是无所不能的,只是看着郑诗络专注的盖房子的时候,苏浣纱觉得这似乎才是他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呢。
头的天,池箬客还是躺在地上铺着的树枝茅草上,第二天晚上,他就住进了那依山靠建起来的第一层屋子里了。屋子四周用几根树干围住,然后,用草帘子遮住,当作了墙。那四面草帘子,却是苏浣纱、谢珉嫣和莫珊瑚三个姑娘用茅草编织起来的。茅草割手,她们的手心里,也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
第三天,在池箬客的“楼上”,又一间屋子搭起来了。也没有架楼梯,就在当作柱子的大树上砍出了一些缺口,把修整好的木楔子打进去,就是一个简易的梯子。这第二层住的则是同样带着伤的谢珉嫣和莫珊瑚。这时候她们把附近的茅草都采完了,却发现一种更适合用来编织的树藤,树藤上甚至还零星的开着一些淡紫色的小花呢。
段楚乔的手工太差,虽然觉得有些不情不愿的,却只能负责捡柴生火,采集野果和打猎。不过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别的做不好,烤肉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着盐,露宿荒郊,烤食野味,盐可是头等重要的。而就在他们的树屋旁边,就有一股细细的山泉,饮水也不成问题。就可惜没有锅,不然还可以熬汤喝呢。
一连几天,他们都忙着造屋子,江湖上的事,没有谁去过问,也没有谁有兴趣过问。五毒教百花宫也好,九鼎门长风帮也好,似乎都是跟他们无关的事情。那些什么宝物密函,更是不相干的事情。池箬客他们在荏苒山庄里遇见了什么,除了点苍派之外,还有些什么帮派的人潜入了苗疆?很多疑问都摆在那里,可是这些问题,似乎都没有他们的树屋究竟要盖几层,或者段楚乔的盐还剩下多少来得重要。
池箬客的伤虽然很重,但万幸的都只是些刀剑外伤。郑诗络虽然算不上什么妙手神医,不过对付这样的外伤,他带着的药也足以应付了。
屋子盖到第四层的时候,苏浣纱和段楚乔出了一趟远门,那是因为她们随身带的衣裳都穿脏了。就关若飞看来,她们的衣裳至少也还可以再穿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过由于莫珊瑚和谢珉嫣都没有带换洗的衣裳,苏浣纱和段楚乔的包袱里装的衣裳又实在有限,所以这趟远门是非走不可的。
她们走了两天,带回来的是几套苗家姑娘的衣裳。几个姑娘都换上了,虽然没有那些炫目的银饰来打扮,却也都别具一番风味。
整整七天之后,他们这座树屋才算盖好了。总共五层,第一层是重伤的池箬客和轻功最差的关若飞住的。第二层是谢珉嫣和莫珊瑚,第三层是段楚乔,第四层是郑诗络,轻功最好的苏浣纱,自然是住在最高的一层。由于是就地取材,他们的树屋看上去不但十分简陋,而且压根就不像屋子,而是像一个巨大的鸟巢。树屋终于盖好,几个人站在下面打量的时候,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休养了几天,池箬客的伤势好了一些,仰头看着这古怪的屋子,笑道:“你们说,外面的那些人看到咱们这间屋子,会想些什么?嗯,这里面隐藏着可怕的机关,还是布置了精密的陷阱,或者,养着凶残阴狠的毒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这只不过是我们用来歇脚谈天的所在。”
苏浣纱道:“池塘,你这话说得忒没意思。干嘛非要去想那些俗人呢?我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不过我觉得这就像一个家了。哎,不知道杨大哥杨大嫂在三河镇那里过得怎么样。他们在那里建的屋子,想来比这里更像样吧。大哥,我不想直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造屋子的本事,比起你在武学上的天份来,似乎有着不小的差距呢。”
郑诗络有些苦恼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不得不承认,苏浣纱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这座庞大的树屋的确是有些难看。可是,他心里却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看到过一座建在几棵树上的亭子,一样的就地取材,一样的做工粗糙,可是那座亭子,似乎像样得多了。那座亭子,叫做红笺亭。
“丹诚寸心难自比,写在红笺方寸纸。寄与春风伴落花,仿佛随风绿杨里。窗中暗读人不知,剪破红绡裁作诗,还怕香风易飘荡,自令青鸟口衔之。诗中报郎含隐语,郎知暗到花深处。三五月明当户时,与郎相见花间路。”
耳畔依稀当年的窈窕少女清脆如铃的读诗声,只是,一切都早已杳无痕迹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