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诗络先前看时,只觉得芒芽的武功高妙无比,招式绚丽而又凌厉,但是心中有把握不会输给她。没想到一接了手,却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芒芽的苗刀看上去虽然轻巧,交锋之时,郑诗络只觉得好像是和关若飞那样厚重的兵器交手一般,每撞击一下,虎口都有些发麻。而芒芽出招的速度,似乎比看起来还要快,快得他完全没有机会去寻找她的破绽,只得使尽浑身解数,先拼命自保。他曾经和鬼手横断教过手,那一战虽然险象环生,但他毕竟从中找到了鬼手横断的破绽,并千钧一发之时抢到了胜机。而这一次,他一接手,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郑诗络手中拿的是刀,他平常最惯于使用也是刀。刀法是他跟随渡忘大师精研的学问,不敢说大师已经阅尽天下刀法,但是他传授给郑诗络的,已经是刀法至为精髓的部分。其中,大师的得意之作就是从天下最快的四门刀法中提炼而出的一套快刀,名为雷电刀法,总共不过三十六招,然而招招皆见精绝。
郑诗络先前连用六家十一套刀法,和芒芽力拼下来,竟然丝毫占不得一点上风,无奈之下,只得将这套压箱底的刀法使出来。只见刀光闪烁,快如白驹过隙,直看得旁人尽皆大声叫好。
芒芽没有说话,可她的笑容里也充满了赞许。她衣裙飘飘,苗条的身影突然又加快了许多,手中那两件独特的兵器更如疾风骤雨一般,将郑诗络的灿若星汉的刀光完全盖了下去。
郑诗络心底真的是服气了,但是他没法停下来,芒芽也不让他停下来。芒芽的笑容还是灿烂的,可是她手上的招式仍然随时可能夺去他的性命。两人拼命的斗快,眨眼间就是数百招过去。可是。芒芽的苗刀能砍断刘镇泰那把腰刀,却始终无法砍断郑诗络从官兵手上夺过来的一把普通的腰刀。
苏浣纱、关若飞二人一人按剑,一人握刀,都做好准备一旦郑诗络形势不妙,他们就立刻联手而上。三人合力斗一个少女,传到江湖上去当然不好听,但是他们心知肚明,若是郑诗络都对付不了这少女,他们又有谁能单独斗得过她?
刘镇泰受伤退在一边,看着郑诗络和芒芽都得愈加激烈,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他知道天外有天,武功强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这么输给一个苗族少女,输得一败涂地,要不是郑诗络出手相助,他已经是刀下之鬼,而他甚至一点反击的机会也没有,他心里真的不甘心。
众苗人刚才还不断的喊着芒芽的名字,此时他们也安静下来了,所有的人都默默的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一个是容颜绝美的苗家少女,一个是气质冲淡荒寒汉家公子,两人的武功皆精妙绝伦。打斗的人犹如上演一曲绚烂的诗舞,看的人无论懂与不懂,全都目瞪口呆。
一阵激越的快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郑诗络的刀法中充满了一种古朴荒寒的味道,芒芽的武功依然奇诡玄异,却由刚才的狠辣凌厉变成了曼妙婀娜。郑诗络虽然仍旧尽处下风,芒芽却也看不到完全打倒他的时机。
时间也好像有点沉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人想起了什么,只看见田月蓝走到了苗人大头领芒错的身边。她对芒错说了些什么,芒错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芒芽!”
芒错听到喊声,抽身退开。郑诗络横刀胸前,取了一个守势,暗自松一口气,心道:“惭愧。”
芒错大头领依然是被人抬着来到山头上的,这个身负重伤的汉子,看上去脸色惨白,神情委顿,唯有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看着郑诗络,道:“这位公子,月蓝说,是你把她和阿诺阿德从官家手里救了出来,而且之前你也在帮我们打官兵,是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还比较虚弱,但是,却依然带着一股威严。毕竟是五姓大土司合力推举出来的大头领,而且威名远到几百里之外的其他部族,金措头领等肯带兵前来救援,也是冲着他的威望来的。
郑诗络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不亢不卑的道:“大头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之前帮助你的族人,愿意与你们同生共死,是因为我看到苛政猛于虎。但是这位刘将军乃是抗倭名将,他不应该死在这里,要死,也要死在抗倭的战场上。”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的,在刘镇泰听来,却大有知音之感。是的,他本不愿到这里来,更没想过会死在这里,就在刚才,就在芒芽的镰刀即将砍到他的头上时,他的心里除了恐惧,更多的则是遗憾。死在这里,对他来说是无法瞑目的。
芒错大头领是见过世面的人,说道:“你说的倭寇,我知道。可是,他带兵来打我们,你说我要咋个办?”
郑诗络微微一笑,道:“大头领,我想,你会放过刘将军。”其实说放过并不确切,因为刘镇泰此时并不在苗人手中。不但刘镇泰还有近千的士卒,还有一员悍将,而且如果芒错头领不肯放过他的话,郑诗络很显然是要站在他这一边来的。硬拼到底,他们固然难以幸免,但夷人的损失,只怕要超过他们所能承受的限度。郑诗络这么说,实际上也是给足了芒错大头领的面子。
彝人头领益赤阿纪道:“芒错大头领,这些汉人的话信不得,他们杀了我们很多人,我们不能放他们走!”
芒错点了点头,道:“放了他,他还要带兵来打我们,我不能放。”
郑诗络淡淡笑了笑,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芒芽,道:“头领,我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位姑娘,不过,假如我和我的几个兄弟联手呢?战鼓一旦重响,官兵还有半数的战力,你想杀了刘总兵,只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说着,叹了口气,诚恳的道:“其实,刘总兵只是奉命行事,你们也是为了自保,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又有什么意思?我看到,你们的族人里面能来的都来了,如果他们都战死了,你们的孩子和老人由谁来养活?”
芒错惨淡的嘿嘿一笑,道:“活?我们就是没有了活路才造反的。是你们汉人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们不战死,也只有饿死!”笑容中充满凄楚、怨恨,显得无限苍凉。
郑诗络扭头看着刘镇泰,问道:“将军,你怎么说?”
刘镇泰道:“我可以回奏朝廷,陈述实情,请朝廷罢兵休战,拨粮赈灾。”
芒错听到这话,眼睛不由一亮,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刘镇泰道:“我定会据理力争,但是,能否达成所愿,就不是刘某所能左右的了。”
郑诗络道:“总兵大人,你倒也坦诚。”
刘镇泰哂笑道:“刘某男儿大丈夫,死且不怕,又何须说些谎话骗人?”他顿了一下,又道:“芒错大头领,我本也不愿和你们交兵,但是身为朝廷命官,奉命行事是在所难免的。你这里虽有数万人,但是我还有两万大军,你就算杀了我,我的部属仍然会全力进剿。本部兵马的战力如何,相信你也清楚。现在郑公子提议罢兵,下官回去只说你们兵强马壮,非武力可剿灭,只能拨粮赈济安抚。朝廷主和者本也不少,下官多方奔走,还是大有机会的。地方官吏贪生怕死,他们断不敢带卫所屯兵来攻打你们。如果你不愿罢兵,刘某只有率部死战,正如郑公子说的,你要杀我,代价也必极为惨重。究竟怎么做,你就说句话吧。”
,芒错看了看芒芽,又看了看郑诗络,他心里清楚,现在关键的人物就是郑诗络。他们虽然就是三四个人,可是如果他们站在刘镇泰一边,合众人之力,只怕芒芽也未必又十足的胜算。而他手中唯一可以倚仗的,也就是芒芽能擒杀官兵主将,不然一场血战,他的族人可就要损失大半。造反本也是为了谋求一条活路,只要还有希望,又何必死战到底?想清楚了,便道:“好,将军大人,我愿休兵。不过,你得发个誓,再不带兵来打我们。”
刘镇泰道:“朝廷要是再派我来,我只说无力胜任,定然不来就是。我不发誓,也决不会言而无信。”
芒错道:“好,我信得过你。那我们就休兵。”
刘镇泰点点头,喝道:“众将士听令,列队!回城!”他手下官兵死伤过半,听到命令,互相搀扶,还是迅速的列队集结,重伤不能自理者,由轻伤的兵士抬着,也归到队伍中。
郑诗络道:“大人且慢,你队中重伤者不少,急需担架,我有一意,苗兵手中多有竹棍,你可用刀枪换之,用竹棍扎成担架把重伤者抬回。”
刘镇泰笑了笑,知道郑诗络是为苗人讨要他部队的兵器装备,便道:“众将士听令,此战受伤者众,刀枪铠甲已成累赘,为救人计,暂且把铠甲兵器留下,等回城救治了伤兵再回来取走。”回了城,来不来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芒错自己尚且没有想到这一层,看到郑诗络真是替他们着想的,感激道:“郑公子,多谢你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跟我们到寨子里去坐坐。我们虽然没什么可招待你的,但是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决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