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的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妾身如今已嫁做他人之妇,如果公子此来是为了叙旧,外子如今不在,恐怕多有不便,妾身会指引几位出去。如果公子此来别有他意,那就恕不招待了。”
段楚乔小声的笑了一下,道:“嘿嘿,下逐客令了。三十,你的本事也就如此而已吗?”
池箬客瞪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慢慢吟道:“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珊瑚,你喜欢的,是江南的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在这里,你会寂寞吧?”
苏浣纱和段楚乔一齐白了他一眼,均想,这家伙不是要开始****了吧?
沉默,更深长的沉默。然后,那女子的声音幽怨的道:“情短藕丝长,情短藕丝长,原来你也知道啊。”幽怨之外,隐隐带有一些哽咽。
段楚乔看着池箬客,心道:“你是头猪啊,这不是让事情更糟吗?”
池箬客却似乎没有这种觉悟,心情也更低落,道:“珊瑚,这些年来,可有人与你琴瑟合鸣?有人亲手给你做你喜欢的桂花蜂蜜糕吗?我还记得,你喜欢坐在缠满了鲜花的秋千架上,看晚霞,看日出,看风轻云淡,你说,你喜欢傻傻的发呆,任思绪像柳絮一样无拘无束的飘荡,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懂得你的愁绪,你的笑意?”
竹林深处又沉默了,苏浣纱和段楚乔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看池箬客的样子,丝毫不像做戏,他似乎在回忆,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如果他是在做戏,固然是那个女子的悲哀,但是如果他是真情流露,那女子其实会不会更悲哀呢?
竹林深处,她们隐隐的听到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珊瑚?珊瑚?”段楚乔想,“莫非是天南镖局总镖头莫长河的独生爱女莫珊瑚?姓池的不但劫了人家镖局的镖银,多半连莫小姐的心也给劫走了。”
这时池箬客向着那抽泣声缓缓的走了过去,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想过去看看她,在她哭泣时轻轻的搂住她瘦削的香肩,只是想在她难过时,给她一个温厚的依靠。
说来也怪,这时候在他面前,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段楚乔和苏浣纱面面相觑,段楚乔心里说了句“这样也行?”赶紧对苏浣纱招招手,两人跟了上去。
竹林越走越深,那抽泣声也越来越近了。
这时那女子突然道:“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已嫁做他人妇,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池箬客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珊瑚,说实话,其实,我本不知道你在这里。那一次被你爹和官府的人追得几乎走投无路时,我原以为我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的。只是,在我的心里,你的一颦一笑,都从未淡去过。也许是造化弄人,也许是天公不肯作美,你我再见之时,竟然已经徒留遗憾。可是珊瑚,就让我再见一见你,不可以么?”
那女子道:“你是真想见我?还是想趁机进到山庄中来?”
段楚乔给池箬客使了个眼色,不过池箬客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道:“我固然想见你,不过,我到此地,本有其他目的。我听说五毒教银蟾香主和青蜈香主被人捉了来,就关押在你这荏苒山庄。我到此来,是为了救他们出去。”
那女子冷笑了一声道:“那才是真正等到目的吧,说什么想见过,不过是想框我放你进来罢了。五毒教银蟾香主可美得很啊,你不是什么时候跟她勾对上了吧?”
池箬客冷声道:“我和五毒教并无交情,甚至,他们手上还欠着我一条性命,即便豁出我这条命,我也是要在五毒教手上为我的月牙儿讨回一个公道的!”
“月牙儿?”那女子悲怆的一笑,道:“好亲热的名字,却又是什么女人?”
池箬客道:“我的女人。”
那女子愣了一下,惨然道:“好。”
池箬客道:“她死在五毒教的赤蝎针下,我也已经杀了五毒教赤蝎香主下属的几个得力手下。我和五毒教只有仇恨,没有交情。”
那女子停顿了一下,不解的问道:“那你又说你要来救五毒教的银蟾和青蜈香主?”
池箬客道:“这两个人,是我大哥要救的人,就他们,是为了使他们免于死在官兵手上,为的不是五毒教,而是因为灾荒连年,被逼而反的夷民,也是为了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我和五毒教的仇,是我自己的事。在报仇之前,我仍然要把我该做的事做了。”
那女子又是一阵沉默。段楚乔快要受不了了,怎么她说话老是要间隔那么长的时间啊,怎么就不能有什么说什么,痛快一点不好么?
沉默之后那女子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别人的死活,有与我有什么相干?既然你不是来看我的,那我又何必给你指明去路?你身边从来不缺少红颜知己,我只是个庸脂俗粉,你我之间,也早已没有什么情意可言。对不住,少陪了。”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人似乎已经离开,任池箬客再说什么,都没有回应了。
“哈、哈、哈。”段楚乔干笑了几声,鄙夷的看着池箬客,道:“这就是所谓的偷心三十么?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有什么窃取芳心的本领?更好笑的是,刚才明明已经有了机会,你却自己搞砸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浪、得、虚、名。”
池箬客抱着手,道:“段小七。你也是个女人,我问你,你是愿意听甜蜜的谎言,还是愿意听残酷的实话?”
段楚乔叉着腰道:“姓池的,我是个女人,可是我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所以,不要问我这么没有品味的问题。”
池箬客微微一笑,道:“是吗?你只是不知怎么回答罢了。就目前来说,我觉得你还不算一个女人。纱妹呢?”
苏浣纱想了想,道:“我要听真话。哪怕,会伤心,会失望。”
池箬客笑了笑,问道:“我记得大哥给我们看过一本图谱,你还有印象吗?”
苏浣纱想了一下,道:“有,叫做三垣天极阵对吧?……对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正是三垣天极阵!可是,三垣天极阵总共三十一阵,我们所在的,又是什么阵呢?”其实郑诗络是给他们看过三垣天极阵的图谱,不过他从路沾衣那里得到的图谱本来就是残缺的,他们所处的这个阵势似乎不在那些图谱里面。而且苏浣纱当时看得并不用心,虽然看过,也只是有点印象而已,就算这个阵在那些图谱里,她也绝对想不起该怎么破解来。但是,她看到池箬客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充满希望的问道:“你还记得么?”
池箬客摇了摇头,道:“记得,不过那些图谱里没有这个阵。”
苏浣纱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说什么呢。”
池箬客笑道:“你知道我从大哥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是举一反三。大哥的悟性非同寻常,很多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能推想出更多,包括武功招数,也包括奇门遁甲。我呢,心思散漫了一些,没有他那样的本领。可是我的悟性本来也不低啊。更何况,此间的主人,其实并不排斥我。”说着,他自信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