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烛儿
月梳羽呆呆地望着中了自己全力一击的羽霄然,脸上起初颇为悔疚与歉然的神色,逐渐转为疑惑与吃惊。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自己一时气极,出手毫不留情,依理即便是燕嬴,不死也得重伤。而至于他,不被震飞十数丈外便已是不错了。然而他不但没有毙命当场,就连身体也没有晃动分毫,除了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之外,浑似没事人儿一般。
就在此时,“啪”地一声,从羽霄然的身上掉下了一本经卷。数千道目光顿时一齐落在上面。书卷被山风拂动的哗啦作响,书页泛着淡黄色,有些地方已经破损,但卷首的一行古朴的篆字还是异常醒目,正是月梳羽先前提到的那《青灯续焰录》的手抄本。
月梳羽愣了下,然后在羽霄然与燕嬴两人的脸上看了几眼,没有说任何话,转身拂衣而去。
直到她消失在道殿之外后,羽霄然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飞溅的血迹点点滴在地上的《青灯续焰录》上。
宗主燕嬴心中吃惊,一闪身就到了羽霄然的身前,伸手正要察看他的伤势如何,却不防眼前衣衫晃动间,一股劲疾的拳风向自己迎面而来。他情急之下,只好举手一挡,“呯”地一声,身体剧烈一震,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去,惊讶地发现,竟是那平日看着有些痴傻的侍女烛儿。
她挡在羽霄然的身前,怒目而视着燕嬴,眼神和先前看羽霄然时的那种胆怯与恐惧之态全然不同,竟是凛然不惧。她弯身捡起地上的《青灯续焰录》,重新塞回羽霄然的怀中,然后转身扫视了道殿一周,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似一把利器般锋锐,不禁心中一寒。
燕嬴温声对她说道:“我只是看看他的伤势,你能否先让开一下?”堂堂的一家之主,却对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女如此客气,众人脸上均露出愤怒之色,若非因为羽霄然刚刚以自身的性命为代价,替宗主挡下那一击,又从妖女手中取回大家的道魄,早就喝骂起来了。
没想到烛儿却根本不理睬他,只是看了眼身后的羽霄然,见他仍闭目不语,然后用自己娇小的身子支撑起他的大半个身体,一瞪面前的燕嬴,竟毫不客气地说出了两个字:“让开!”
整座道殿顿时一片哗然,十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口舌甚至似乎因为太过生疏而显得有些笨拙,但语气强硬至极,看到一脸尴尬,有些哭笑不得的燕嬴,直接就伸手想要一把推开他。
“烛儿不可无礼!”
就在这时,她背后的羽霄然缓缓睁开眼来,微弱地说道:“把……把书……交给宗主……”说着他又艰难地抬起头来,向宗主燕嬴说道:“多谢宗主挂心,弟子无恙,只是这书……”
燕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今日燕家多亏了你,至于经书之事,我相信你必有缘由,也不急于这一时,待你伤势好些了再说。既然你说无妨,那就先回房休息吧。”说完随着他的退开,通往道殿门口的方向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自从那天决定离山开始,这已是他第三次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了。第一次是在卧云轩大厅,第二次是在幽冥关前。每一次,他都是抱着必死之心,但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死去,因为他清楚自己所负的天命,而事实也再次证明了这点。
这一次所受的伤,远比前两次要重得多,虽然他通过之前的数场战斗,加上自己对魔门功法的了解,已经对月梳羽的术法有了不少的了解,但月梳羽那一击的力量,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那强悍暴戾的玄阴之力进入他的体内之后,不但丝毫没有重创他的身体与经脉,反而还与他自身的道气竟然开始缓慢融合。他只是由于身体一时间无法承受那骤然加身的强大力量,所以才会闭息呕血,伤势其实却要比前两次轻得多。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他的感激,抑或是其它原因,比如监视之类,整个下午都不断有人前来探视他。平日冷清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昏,燕家弟子才陆续离开。
在此期间,烛儿始终神情冷漠,完全不像个侍女,既不向来人打招呼,也不给他们端茶倒水,只是守在他的床前,半步也未曾离开过,。
等到整个房间重新恢复安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羽霄然运完最后一遍周天道气之后,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烛儿,问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你就只会说一句话!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烛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羽霄然的脸色一沉:“你上山之前就已经身负上乘道术,对吗?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边?”
“……”
他看着仍是一言不发的她,只好无奈地再次开口说道,“好吧,先前的咱们就不说了,我问你,是不是在我离山的这段时间里闯过后山禁地?而且还不止一次,对不对?你故意每次带伤回来,目的就是要用铜镜通过观察自己的伤口来体悟那阵法,进而想出破阵之策,是不是?”
他看她仍是不肯回答,只好又道:“我不管你究竟是何来历,也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必须明白地告诉你,绝对不许再有下次,那里太危险,你随时都会死,明白吗?”说到后来,羽霄然已是有些声色俱厉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居然会有些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
烛儿似乎感受到羽霄然真的是生气了,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珠竟难得地转了几转,然后怯生生地开口说了四个字:“公子要去!”
她的口舌依旧显得很是笨拙,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好在羽霄然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中感动,身体不由地微微前倾,伸手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却不禁被吓了一跳,她的手就似寒冰一般,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她那只被握住的手微微地一颤,似乎想要抽出。
羽霄然平生第一次这般主动地拉起一个女孩子的手,即便她是自己十多年的侍女,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热,却忍住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拉近了几分。
然而当他看到她那迷惘中微露痛苦之色的表情时,顿时有些自渐形秽。原来刚才她的那只手之所以会细微地颤抖了下,并非是少女的羞涩,而是自己无意间碰触到了她手腕处的伤口,弄疼了她而已。
他轻轻地拉着她,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扶她上床,亲手为她褪去外边的衣裳和鞋袜,替她盖好被子。他看着她的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也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又是月圆之夜,我去望气堂了,今晚你就睡在这里,给我好好地休息,这里比外面要暖和些。”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的动作,这倒让羽霄然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他又看了一眼她,忍不住轻轻地在她的头上拍了下,然后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羽霄然坐在蒲团上,发觉自己怎么都无法平心静气下来,这在自己过去的十几年中极其少见。他索性走出了这间“望气堂”,走到一处山崖边。
冬夜的山风异常寒冷,吹得他直打哆嗦。他抵不住这山顶的寒意,不禁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日间月梳羽的那一重击,不但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顺利地转化成了自身的道气,原本按照卧云轩主所说,半个月才能恢复到七八成,如今却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完成了。
他望着夜色下北边的那道暗影,正是后山禁地。他之前不是没有闯过那座封魔阵,但每次连深入都来不及就会被震伤内府。想不到这次烛儿竟然私自闯阵,而且显然已经进入到阵法的中枢区域,所以才会在身体上留下那么多的伤痕,而不像他之前所受的都只是些内伤,根本还未触及到阵法强烈的杀意。
虽然烛儿以身试阵,让他对阵法有了极深的认识,但令他震惊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神识越是深入想要探查到阵法的破绽,阵法就越加变得奥妙无穷,宛如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终将目光落在西北方。
如果自己真的那般,她真的便会轻易就将那把禁地之钥送给自己?如今宗主刚刚回山,虽然据说宗主平日并不与她同房居住,但今天难保就不会去看望她,到时如果恰巧被他撞见……她该不会是故意布下此局,目的正是要自己前去自投罗网?
可如果自己不去的话,那禁地之钥……自己又何日才能进入那片禁地?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不能再等下去了。
羽霄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咳嗽,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