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四儿疯了!
姐姐们私底下都在偷偷传递着这样的消息。
她们不止一次看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很开心,有时候还笑出了声。服侍她的侍女也说到了晚上,她会把灯亮一个通宵,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们去收拾的时候,桌子上只有一杯茶,动都没动过。
有时候她们在花园里或者庭院里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的,满面红光。等走远了再去看,她还在抬头好像和什么人说话,可她旁边四周半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很。
爹爹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他独自去房里看了看她,没有带上任何人,也没有让谁知道。
隔着窗户,他亲眼看到她端着茶杯自顾自地说得很开心,好像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样。几天不见,她原本灰暗的脸色居然变得有白有红,气色极好。
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眼看着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妇了,这一副中邪的模样可怎么办?
听说办喜事的时候容易冲撞一些秽灵花煞,小四儿估计是给它们魇住了,得请一些法师来除邪才是。
“黄泉,黄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黄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颜色的?”
“黄泉我好喜欢你。”
“黄泉,我想听你吹笛子,好不好?”
“黄泉……”
她就像个小麻雀,几天下来觉也睡不安生,饭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样,拼命地和他说话。
他的话其实很少,多半是在听她说,偶尔也说两句,很简洁。
她从不问他什么时候带她走,也从不问他为什么喜欢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乱聊,什么闺阁仪态,什么矜持大方都给她抛在了脑袋后面。她只要他就好,只要他。
他也从来不说他们以后怎么样,一直就温柔地看着她说话,拉着他叽叽喳喳,眼神极度宠溺。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还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没有走,一直陪着她。
她几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只希望永远便这样过下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
爹爹请来了无数法师,每天在她屋子外面作法。开始她还恐惧他会给人收了去,后来见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那些听着头疼的经文咒语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她也就放心了,干脆就不出房门,每天拉着他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黄泉,你好厉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师吗?”
她隔着窗户向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着古怪袍子的法师。有的拿着经书在念,有的架着台子跳神,有的拿着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词,有的干脆盘腿坐在窗户下面,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黄泉冷笑了一声,“闹了三天,他们不倦我也烦了。”
他走了过去,从窗户上拈起一片树叶,手指轻轻一搓。只见银光一闪,居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咧开,呼啸着向那些惊慌的法师们蹿了过去。
一时间外面大乱,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几乎可算是人声鼎沸。
她张大了嘴巴,话也说不出来,又见他手指一弹,那条蟒蛇顿时化成了灰,给风吹散开来。
他打开了窗户,火红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狼狈的法师们都惊恐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动一下。
“回去好好把法术学精了再来吧。经文咒语都是错的,跳神的步法不对,法器不适当,灵体没办法出窍。这样的水平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
“砰”的一声,窗户合上了,只留下外面无数发抖的法师,和气得半死的秦员外。
她拉着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拼命看,看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干净光滑,这样的一双手,怎么突然就可以变幻出那么可怕的巨蟒?
黄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看什么?以为我会多出几只手来吗?”
她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放心罢了,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将你收了去。”黄泉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叹道:“这些法师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将我如何。”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轻道:“我宁愿相信没有人能收了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吗?妖最怕的,就是神。只不过他们很少会在凡间走动,如果请到了他们,我就会被收了。”她微微一颤,没有说话。黄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别怕,我永远不会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会让他把我们……”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小四儿,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喃喃地说着:“黄泉……我……五天后就要嫁人了……”
她没有任何埋怨或者着急,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可是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喉咙也有些发苦,她好想哭。
那些虚幻的美丽的未来,是水中月,镜中花?还是可以用手去触摸到的真实?这几天她拼命地将这些事情丢在脑子后面,疯了一样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欢乐,但他应该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挥霍着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怕以后无法相守。
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一点点的勇气去反抗家族的压迫。而他在身边,就是她勇气的根源,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小四儿,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
他们约好了三日之后在中庭见面,因为他需要离开三天。
他本应该早一些时日离开的,早些去安排以后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她那样可怜,没日没夜地拉着他,只求可以多看他几眼,他实在没办法离开这样一个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所以他留了那么久,今天才说要走。
她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样子。纵然万般不舍,万般担忧,她还是让他暂时离开了。
因为他说不想她跟了他以后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准备很多东西。
或许当时还是不让他走的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再拥有三日的快乐时光。
秦员外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来到的男子。
一大早这个人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宅子里妖气冲天,然后问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为。
秦员外瞪着这个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异常年轻,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样很古老,却十分华贵。漆黑的头发披在背后,异常柔亮。那张脸更是丰神俊秀,神采飞扬。
怎么看怎么像贵公子之类的人物,这样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头笑了笑,声音低柔,“看来只是几百年的小妖,修为倒也精纯。这样收了难免可惜,说不定日后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员外,告辞。”
他说完掉脸就走,连个礼也不拜,秦员外错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请留步!”
那人忽地停了下来,刚刚面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敛了回去,变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什么大仙,员外不要叫错了。”
秦员外为他高贵的气质震了一下,急忙赔笑道:“那……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傲气乍现,“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太白先生,请您收了那个妖孽吧!”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我家女儿魇了住,现在天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门都不出一步!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样子,岂不是要急死我吗?”秦员外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说着。
太白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莫非是附上了身?这可就要收了才行。”
秦员外喜出望外,急忙点头。
“就是,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语,简直和一个疯子没两样。怎能不让我心疼啊!”
太白转身道:“带我去你女儿那里,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正在房里发呆,门忽然被人打开,吓了她一跳。
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居然是一个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那人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了她额头之上。
她顿时觉得全身好像被人用绳子捆了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她骇然地看着那个人,却见他淡淡地看着她,眼睛里宝光流转,庄严之极。
她一时竟给震撼住,话也说不出来。
秦员外焦急地看着他,拼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据说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眼见他手指点在小四儿的额头之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过了半晌,他才将手放了下来。
“不是附身,放心吧。”
他转身又要走,秦员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个妖怪啊!妖怪怎么能和人在一起?这不是害了小女一辈子吗?你既是神,为什么不除妖?还是你没办法将他除了却来戏耍我一通?”
太白冷漠地看着他,气势惊人之极,秦员外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看了他半晌,才缓缓说道:“好,你既然说神就该除妖,我便除给你看,只是过后你不要后悔便好。”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妖怪都是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烦您了,现在时候尚早,我马上让人设宴……”
“不必了。”太白打断了他讨好的话语,转身看向秦四小姐。
“你与他相恋?你不知他是妖?”
她动也不动,死命地捏着手,指甲全部陷进了手心,痛得钻心,“妖也好,人也好……我只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太白淡淡一笑,“**本为虚幻之物,他是个修为精纯的妖,日后必然大有前途,何必为了儿女情长之事耽误?何况你们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于他也不过就短短几十年的欢娱。妖的寿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执?”
她忽然冷笑一声,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片撒了满地,“几十年的欢娱也好,**之事也好,那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神?我们有错吗?我们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吗?神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来降妖?”她厉声吼着,踏着碎片走了过来,凌厉的眼睛直盯着他。秦员外几乎被她吓到,不由退了两步。
小四儿,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太白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对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过我今天却不收他,我只要你好好看着,你和他的约定之日,他到底会不会来。”
她陡然抬头,恨道:“他当然会来!你以为说那么两句,我就会回头?”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来了,我就放手让你们走,谁也别想阻拦。如果他没来,你却又该如何?”
她捏着手掌,沉声道:“他若不来,我便听话嫁人。”
她被爹爹关进一个漆黑窄小的房间里,简陋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让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为了怕她寻短见,墙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屋梁也给人拆了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和一张小小的简陋的床。
她不吃不喝,望着窗外。
中庭里那棵月桂树时而被风吹拂着摇摆身体,时而被月光笼罩。
她这样看了不知多久,总是幻想着下一刻那个银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后她就是他的人。
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往往会独自笑出来。
笑完之后,她就会流眼泪,因为中庭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孤单的月桂树。
她就这样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三日,中庭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忽地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凄然一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四日,她出阁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轿队伍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来到了秦府门口。
她捏紧了手,绝望地看着那棵孤单的月桂树,心里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他没来,他真的没来。
他是妖,他对她不过是一时好玩。
他或许把**当做虚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几日。
他却不知道,那几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对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忆。
事实很简单,她被耍了,她被骗了。
如此,而已。
她缓缓站了起来,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到了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极慢极慢地梳着头发。
镜子里那个苍白无神的少女仿佛忽然变成了浅浅柔笑的女子,耳边簪着那朵洁白的媚丝兰,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后,将那媚丝兰轻巧地摘了去,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人,这珠花,便作为信物了。”
她忽地一笑,幽幽说了一声好。
幽暗的梳妆台上,忽然晕上了两滴水珠,许久都没有褪去。
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贴身老仆妇,手里捧着鲜艳如血的嫁衣,后面跟着爹爹和那个叫太白的神。
“他没来。”太白淡淡地说着,看着她惨白的玉容。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
秦员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惧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来。小四儿,快换上喜服,花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不许再任性!”他示意那个老仆妇去为她梳妆,满心欢喜,嘴都笑得合不拢。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开心啊。”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女儿一向任性,要她跟着那妖魔之物,我怎么放心?她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势力有势力,嫁过去也不辱没我们秦家的祖宗啊!”
太白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秦四,眼里闪过一些怜悯之色,瞬间便消失了。
秦员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个小屋子,讨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么让小女认为已经过了三日而非一日的?”太白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秦员外急忙追了上去赔笑道,“是我的错,怎么可以让您泄露天机?您先别走啊!晚上请一定要参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们秦家的光荣啊!”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说过你不要后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来烦我。”
秦员外吓得急忙连声说好,倒退着走了出去招待迎亲的新郎于公子。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恻然。
他在这个屋子里施了法术,好让这个女子以为已过三日而绝了念头,却没想到……
这是天意吗?
漆黑幽暗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一个小窗户里透进一些早晨的阳光。
空气阴冷,暗暗浮动着兰花的香味。
老仆妇用牛角做的梳子沾着一个金色脸盆里的粘稠汁水,慢慢地替她梳理发髻。
那头发,一根根,一缕缕,沾上了那褐色汁水中的沁人芬芳,在她手中如同黑色的鲜花盛开。
“四小姐,别哭了。女人哪,还不都是这个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选夫婿的道理?”老仆妇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沙哑的声音如同某种绵长的咒语,幽幽地在这个阴暗的小屋子里飘荡。
“你等了三天他也没来,何苦为这种负心人伤透了身体?那个妖,一没地位二没钱财,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替她盘着复杂而华丽的新娘髻,动作麻利,一双青筋暴露的干枯之手,如同在她头上轻快舞蹈,青丝飞扬。
“你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何过得苦日子?现在你是被他迷得三魂没了两魂,等时间久了,再回想起来,说不定你还会感谢老爷呢。你是天生的富贵命,何苦非要糟蹋自己?不是我说你呀,那个新郎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要身世有身世,你却偏偏不中意他,这可不是给妖怪魇住了吗?真是奇了怪了。”
她盘好发髻,拿起新娘繁琐华丽的头饰,安在她头上,对着镜子一看,好一个天人下凡哪!
本就千娇百媚的容颜经过胭脂粉色装扮之后,更是精雕玉琢。
只是从她眼里不停地流出泪水,将那些娇艳的胭脂水粉又给弄花了。
仆妇叹息着抽出柔软的手绢给她擦拭,她的神情空洞如同死人,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一个劲地掉眼泪。
“别哭啦,你看好不容易上的妆又给你哭花了,这下可怎么出去见人哪?那新郎官可有得等了。”仆妇唠叨着,拿起水粉又要给她添上。
秦四忽地惨然一笑,轻声道:“十四婆婆,从小你最疼我。你怎么也说这些话呢?”
十四婆婆叹了一声,一边在她脸上添补水粉,一边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秦四凄然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我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有罪,吗?”
十四婆婆又拿起胭脂给她涂在苍白的唇上,“喜欢当然是没有错啊,可是姑娘,你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再喜欢也没用的。还不如狠心断了,何况那个妖根本就没有来啊。他抛弃你在先,你若再念着他,可不是痴子吗?”
咦?这个胭脂怎么越涂越多?都溢下来了!
十四婆婆急忙抽出手绢将那些多出来的胭脂擦了去,却骇然发觉她嘴角又有血迹缓缓淌了下来。鲜血如同红色的鲜花,映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一种惨然的美。
秦四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可不是痴子?若是认定了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鲜血滴在她身上嫣红的嫁衣上,很快晕了开来,将上面金色的凤凰刺绣也染上了血的色泽。
十四婆婆吓得呆在了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四幽幽地说道:“他若弃我,我也只能死了。他不要我,天底下就没有人要我了。十四婆婆,你不懂的。”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