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医生很早就说过，莱尼被动过脑部手术的可能性很高。但脑部移植这种恐怖的手术绝对是其中最为危险的了。
除了网络上刊登过一些给动物进行移植实验的新闻外，我还从没听说过竟然真的有人类会接受这样的手术。
脑部移植，应该属于生物工程方面的禁忌之一吧。
安西娅刚刚说出这个已经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后，船舱的门被慢慢的推开了。
今天的‘邋遢船长号’已经清空了所有船员，这时候待在船舱里也只有莱尼一人。
我们刚才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猜安西娅姐肯定是觉得莱尼太可怜了，又不好当面告诉对方，才想以这种无意泄露出的方式转达给他吧。
莱尼的身形在月光下有些佝偻，愕然的看着空荡荡的讲台，一双瞳孔似乎失去了焦距。也许是晚间的哈德森河上风浪太大，又或许是被安西娅语出惊人的消息打击到，他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我急忙跑到了莱尼的身边，用手臂托住他半边身体，好让他能够斜靠在船舱上。
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入海口很近，夜风夹携着海腥味铺面而来，莱尼那单薄的身躯突的一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我急忙脱下最外层的那件苍伦学院统一定制青色披风，披在了莱尼的身上。这件披风内部有很多淡黄色的绒毛，没过多久我便看到莱尼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等我再回头望去的时候，安西娅大姐和鲁嘉为了避免见到莱尼后的尴尬，已经转到了甲板的另一边。
我拍着莱尼的肩膀，鼓励着说道：“别气馁，莱尼。你已经成功的从那仿若地狱一般的黑帮里脱身了，你已经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你…完成了新生。”
莱尼没有回话。
他还没从刚才的寒冷中恢复过来，牙齿不断在打颤。
“我对水之女神教知道的不多，不过今天蒂娜医生不是说过会考虑把你纳为教会一员吗？这一定能够让你很振奋吧。我想你一定能够从这次手术的阴影中走出，经历重重磨难后，成为真正的一名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水之女神教的虔诚教徒。”
莱尼咬了咬牙，表情非常痛苦，可他还是忍着大脑后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咬着嘴唇狠狠的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们会变得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脆弱许多。
等到莱尼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后，我趁机扶着他慢慢走进了那间充斥着刺鼻鱼腥味的船舱。
背后传来一阵浪花拍打在船身上的声音，风浪也变的也来越大，似乎在预示着我们这趟行程远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透过船舱内斑驳的玻璃窗，我看到皎洁的月光慢慢被悄然而来的乌云遮盖了起来。
……
水之女神的心情总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捉摸，让我们的邋遢船长又爱又恨。
今天的航行原本还算顺利，也阴霾的夜空中却慢慢飘起了雪花，连海面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云雾。
我扒着船舷向外望去，好像觉得我们就像在天上行驶似得。
后方的轮机室里，传来了邋遢船长那独具特色的沙哑嗓音：“喂！书呆子！现在视线太差，我没法确定我们离南部群岛的别墅群还有多远，所以我只能降速了。”
鲁嘉站在船头，举着手中的无字天书正看得入迷。
他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这艘船上没有安装卫星导航系统吗？我想我们距离南部群岛已经很近了，而且我还感受到了一股很不好的气息。”
邋遢船长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头，挑衅似的反问道：“卫星导航？你看我这种艾莲岛的老渔船装得起那种远洋军舰的设备吗？”
他今天晚上也被夜风拍的够呛，勉强压制住想来上一口烈酒的欲望，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道：“没办法，视线太差，又没有导航，我也只能凭着经验慢慢开了。”
安西娅则更关心鲁嘉的后半句话，跟着对方合作过一阵后，她也知道对方的第六感每次都是准确到不可思议。
“不好的气息？是危险吗？”安西娅担忧的用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现在约泽他们可还在船上，我是不可能让他冒险的。如果你觉得不安全的话，我建议现在暂且后退，换一个天气晴朗的时候再来也好。”
鲁嘉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股恶意不是冲我们来的，我觉得璃然女士她们说不定现在已经遇到了危险。”
鲁嘉的话让安西娅一惊。
经过之前的几次拜访，安西娅对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姐姐非常佩服。
新哈顿岛三面环水，除了东面毗邻的艾莲岛外，四周还菱形散落着许多小岛。南部群岛便属于这种小型岛屿最集中的区域，经过土系魔能改造过后，现在成为了专属于富人居住区，几乎家家都有各自的游艇作为交通工具。
所谓的身处闹市之中，却远离了闹市的喧嚣，与对面繁华的钢铁都市隔岸相望，指的就是南部群岛上这样的一栋栋独体别墅了吧。
璃然女士在丈夫下落不明的这几天里，只能靠自己一人支撑整个家庭。
新哈顿市银行的贷款催单，丈夫家族中施加的压力，年幼女儿哭着找爸爸的哀求，傲气男管家的冷嘲热讽……
在短短的这几天里，璃然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
隆椿·姬原本是姬氏家族的子弟，为了璃然的爱情却毅然私奔，来到了大陆最东面的新哈顿市，以逃避被家族安排婚事。
隆椿天生就是生物工程方面的天才，除了刚开始的日子两人过得凄惨了一些，就没有再让璃然受过半点委屈。自从在迪洛伊特制药公司顺利找到工作后，他靠着出色的业绩迅速升职，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当上了首席生物研究员。
也只有靠着如此丰厚的薪水和待遇，隆椿才在和璃然商议后买下了位于南部群岛的这栋独体别墅。
对于作为首席生物研究员的隆椿来说，他很多时间都都可以在自家的地下实验室内完成一些工作，而独体别墅提供的双层地下室刚好满足了他这一条件。
隆椿逃离家族没有找家族再要过一分钱，又或许是家族中有亲人帮他说情，总之这十几年来姬氏家族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们的麻烦，直到这次隆椿·姬的失踪。
璃然之前都差点以为姬氏家族已经把他们俩全忘了呢。
某一天和鲁嘉分开调查的时候，安西娅登门拜访的时候恰好看到璃然正通道视频通讯接受着某位红发老者的训斥，这才算知道的事件的真相。
不过就算姬氏家族再怎么想帮忙，恐怕也没办法那么快就能派遣人手到达新哈顿岛。
安西娅想到了璃然当晚哭的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以及小雅拉抱着小熊玩偶探出半个脑袋的样子，她此时的心情就变得更加急切了。
安西娅急切的跑到船头，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穿这一层层浓厚的雾气。
几经尝试之后，我看到她垂头丧气的走到了鲁嘉旁边，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此时的迷雾也似乎越来越重了。
只要我一张开口鼻，那些潮湿的气息便仿佛能带着盐粒钻进我的嘴里。
不知怎的，这种难闻的腥气总令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呸、呸……”
我试图通过吐口水的方式来驱除嘴里的咸腥味儿，可惜这样的做法反倒让我吸入了更多的雾气。
幸好璃然女士居住的岛屿处于南部群岛的最外层，这种难受的感觉没持续太久，我便听到了邋遢船长的声音：“根据经验我们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可以靠岸了，不过雾气太大，为了防止触礁我必须降速。”
在我们几人中，安西娅心情此时尤为急切。
她摘下了裹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多了几道褶皱的侧脸，下巴的弧度如同一柄锋利的弯刀。
我知道安西娅姐要认真了，每次当她生气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这副模样。
我觉得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我这边，便听到她开口说道：“约泽，后背贴着驾驶舱站，我要释放风系魔法了。”
说完她腰间的导力器已经亮起了跟莱兹身上差不多颜色的绿色荧光，透过雾气的折射后，如同星光投影一般洒满了整个星空。
我知道安西娅大姐非常崇拜约恩大哥，在游击士学院也是主修剑术。但与身在军队中的大哥不同，安西娅大姐作为需要灵活应对不同任务的游击士，还要学习许多辅助魔法来帮助战斗以外的事情。
说让我紧贴驾驶舱吗？安西娅姐看来还是对自己的施法能力挺自信的嘛。
我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她释放的风翼魔法，也就勉强能吹动一页白纸的程度而已。
我心中有些好笑，脚下的动作慢了几步。
10分钟，就算是慢速航行，也要有千米左右的距离，她怎么可能…….
“暴风·驱散！”
我头冲着驾驶舱的方向，还没得及看到安西娅的释法动作，便觉得脚下猛的一震，仿佛船身被一个巨人捏在手中狠狠的晃了一下，踉跄的摔在了船舱的外壁上。
“额，安西娅大姐啥时候连施展风系魔法都这么恨了？”
我揉着被撞的生疼的肩膀，心中无奈的吐槽道。
暴风·驱散都算得上是中级进阶魔法了吧，我的记忆里她可还是那个连初级魔法都放不利索的大姐呢。
看来安西娅姐这几年在游击士学院里也没少努力吧。
相比于我这个只是撞上船舱外壁的受害者来说，邋遢船长也就要凄惨的多了。他这时候还待在轮机室里，透过船舱的玻璃我看到那间比甲板矮上半层的小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铁片、叉子、修理工具一阵乱飞，可怜的邋遢船长就算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也没敢松开手中的把手。
风，猛烈却温柔。
像是给整艘渔船披上了一件森林游侠的绿色罩纱。
暴风魔法夹杂着丝丝呈带状的风系魔能，如同一柄柄碧玉小刀划破雾团。没有了那些看着就让人浑身觉得粘腻的雾气，我觉得连呼吸都一下子顺畅了许多。
驱散了附近的雾团后，这股风却又变成了一双温柔的大手，托住整个船身向前航行着。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船身前进的速度至少加快了三成。
不得不说，辅助魔法用到妙处，就是能起到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在风的指引下，这艘就渔船仿佛又一次焕发了青春，乘风破浪，刺破了眼前层层阻隔的雾气。
安西娅姐站在船头，身上的外衣被烈风吹动着，露出了一双细长的大腿和棕色的过膝长靴。
“鲁嘉准备！我们走！”
大概两百米处，我已经透过雾气看出了小岛的轮廓。
夜晚的小岛显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
除了几幢黑着灯的别墅外，小岛上就没有其他的建筑物了，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我唯一能看到的灯光，也仅是那盏立在码头旁边的路灯，忽明忽暗的。
整个小岛也只有一条路，在停靠的码头上立着路牌：木兰花街。
我想如果以后我变得有钱了，宁肯在特洛伊镇盖一栋小房子，也不愿搬到这样孤僻的小岛上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跟着鲁嘉的身后走到了船头，却没想到被安西娅大姐伸手拦了下来。
我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安西娅大姐，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砰！”
这是安西娅的拳头和我的脑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当然，这次抗争的结果自然是我的脑袋输了。
“安西娅，何必跟小孩子生气嘛。”鲁嘉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我们姐弟二人说道：“你可是一名优秀的剑士，需要处事冷静，不要每次一沾到你弟弟的时候就头脑发热。”
“或者说你其实是传说中的弟控？”
安西娅大姐也许是有些后悔了，她揉了揉我的脑袋，毫无畏惧的对峙道：“我就是弟控怎么了！今天晚上的任务太危险，自然不是他这样的菜鸟能够参与的，能把他留在船上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嘿嘿，你承认就好。”
鲁嘉也顺坡而下，郑重的对我说道：“约泽，我感受到前方存在着一种未知的敌意，我想你和你的朋友莱尼还是暂且待在船上为好。一旦危险解除，我便会立刻安排你们上岸如何？”
我只好木讷的点了点头，安西娅大姐刚才下手真的太重了，现在我脑袋还是疼的。
在我的注视下，安西娅和鲁嘉从船头跳到了码头的木板上，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迷雾之中。
随着狂风魔法的结束，夜晚的迷雾又一次填满了我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