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嘉看了看时间,四点十八分。算算时间,距离跟早班的交接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
合上手中的书,他站起身来伸了大大的懒腰并打了个哈欠,接着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身体。
——啧,又蒙上雾气了。
他皱着眉头想着,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摘下眼镜擦了擦。十月下旬的北方已经很冷了,但是供暖还没有开始,即便是在室内,温度也很低。只要像刚刚那样一个哈欠,眼睛里渗出的泪液就能让眼镜片变得轻微模糊。这是戴眼镜的人们共同的烦恼。
今晚没有醉汉或者奇怪行为的人来店里,就连普通客人也几乎没有。实在是个安静的夜晚。可也因为这样的安静冷清,更加让人能感受到气温之低。
——不过这样清闲实在是太好了,最好到换班之前都能一直保持下去。
陆仁嘉双手伸到了胸前,快速无声地鼓着掌,露出了一脸窃喜。随后他把手放在嘴上呼了一口热气,然后搓了搓手以便缓解一下指尖的冰凉。他漫无目的地乱瞟着,最后视线落在了收银台前摆放杂志的货架上边。
虽然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连锁便利店,杂志的种类却也不算太少。文学类、美术类、娱乐类、餐饮类、旅游类、科学类、家居类、美容服饰类、漫画类、实事类等等,算起来也有二十几刊不同杂志。
陆仁嘉斟酌了片刻后,伸手挑了昨天刚到货的一本科学期刊看了起来。
开篇的文章还没有看完,就听见便利店门被粗鲁地打开的声音。室外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扑在了陆仁嘉的脸上,很是不舒服。门口挂着的感应玩偶由于电就快耗光了,发出了奇怪扭曲的“欢迎光临”四个字,那声音像是惊悚片中被处理过的鬼怪声音似的,完全失去了欢迎语的作用,甚至正好相反。
许是寒风的缘故,又或是那奇怪的玩偶声音所引起,陆仁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杂志,站起身想要跟顾客打个招呼。岂料之前几个小时一直没有来过顾客,他也就没有张嘴说过一句话。此时声带似乎是在宣告着自己的不适应,没有如期说出该说的话,而是发出了像是哮喘似的唐突声音。
陆仁嘉感到无比尴尬,只好清了清嗓子。正当他想要补救一下重新打招呼的时候,却注意到进来的男人非同寻常,一时间就忘记了打招呼这回事儿。
——呜……呜哇……这位青年还真是品味奇特啊。
陆仁嘉打量了一下这位有点冒失的客人,看样子二十出头,长相应该算是清秀吧,脸上的轮廓并不十分立体,眉眼也不很浓密,五官都很柔和,因此让人会不自觉就把他贴上了“性格温和的人”的标签。只是他的装扮却与长相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提花缎面布料本身已经很惹眼了,服装款式更是不寻常,看上去像是哪个朝代富贵人家的考究华服,但又颇有些现代服装的设计元素在。而他身上的配饰看上去也十分精致,金玉宝石虽然款式不张扬,却难掩本身的光泽。
——这……莫非是哪个奢侈品品牌的新款式?不,不对,这么精良的服饰,怕得是高级定制了。啧,看他神色这么慌张,一个公子哥深夜穿着这么露富,不会是被劫匪给盯上了吧?怎么办,我要不要报警啊?
此刻那人全神贯注盯着便利店门外,起伏的胸看得出之前大概是跑过一段路或是疾走过。他并没有走进店里边挑选东西,更没有向陆仁嘉求救,就只是一味紧张地望向门外。
陆仁嘉还在犹豫是要跟他打个招呼呢,还是直接询问他有什么需求。这时门又再一次被撞开了——结结实实地一撞,玻璃门发出了顿顿的响声。与刚刚不同的是,这一次门口的玩偶只发出了一声辨别不出是什么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大概电已经彻底耗光了吧。
——唉,看来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早啊,之前的宁静都是假象。暴风夹着雨是可以突然劈头盖脸就不期而至的。
“那个,二……”
“如果不是我撞见你了,你还打算躲我多久?”
陆仁嘉出口的话被后进来的男人的吼声完全盖了过去。
——嗯?什么意思,老相识了这是?那就好那就好,不是打劫就好。
他心中这样想着,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便转头打量起后进来的这个青年。
那人个子很高,目测要超过180公分了。一身运动服,陆仁嘉记得这像是附近哪所高中的校服。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那露出的半截手臂很是结实,应该是个擅长运动的青年。脸上还有些稚气没有消退暴露了他很可能没有成年的事情。跟刚刚那位公子哥比,这个青年的五官显得英气十足,棱角分明,看起来是个急脾气的毛头小子。
公子哥稍稍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看上去警觉性十足,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要挡住校服青年的攻击似的。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他就只是紧锁着眉头看着那个青年,眼神里却不知为何夹带着些许无奈。
校服青年半天等不到答案,气呼呼地叹了口气。陆仁嘉注意到他的咬肌在不停用力,仿佛要把满口牙齿都给咬碎了泄愤一般。
“回答我!你打算躲我多久!我告诉你,就算你再逃走,我也一样会追到你,哪怕追到深渊绝境,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就这么消失掉!你以为过去的事情就能这么过去了吗?在我这不可能!”校服青年铿锵有力地从嘴里吐出这一席话,
“你可否不要再闹了,成熟……”
“闹?你说我是闹?”
校服青年听了公子哥一半的话就大声反问,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什么情况,寻仇啊?年纪轻轻不学好,大半夜追着人寻仇,不用睡觉的吗?赶紧着回家去吧,被窝又软又暖和多好,在这儿作什么!
陆仁嘉面无表情地腹诽着,站在收银台里边看向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不要轻易涉足别人的人生是他的准则——每次不想多管闲事的时候他都这样对自己说。
那公子哥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又抬起头重新与校服青年对视。他眼神稍微有些躲闪,慢慢开口道:“你要气,你要怨,我不怪你不责备你,你有这样的权利。我无法偿还给你什么。可你不能再任性妄为,事情如果向你想象一样简单,我也不用……”
“好了你不要说了!”校服青年再次打断了公子哥的话,大声说道,“我不会妥协的!既然说不通,动手吧!”
——一言不合就动手可还行!这店里东西打坏了你们谁赔!啧,所以雄性激素过剩的青年真是麻烦死了!
陆仁嘉刚要上前去劝说两句,岂料刚跨出一步,校服青年已经狠狠挥出了拳头。朝着公子哥的方向砸去的拳头并没有碰到他分毫,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温顺的公子哥,动作却出人意料的迅捷。陆仁嘉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就侧过了身子躲过攻击的。
然而这一拳挥出去也并非没有任何反应,陆仁嘉听到了一声重重的货架倒塌的声音从校服青年的对面传来。陆仁嘉朝着声响的方向望去,却没成想这一望几乎让他惊到差点瘫坐在地上。
他收回刚刚迈出去的一步,看了校服青年和公子哥一眼,确认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便火速蹲了下去,躲在收银台双手抱头,瞪大眼睛回忆刚刚看见的不可思议景象。
那并不是单纯的货架倒塌,货架原本靠着的墙体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坑,看样子还不浅。原本表面的墙皮已经不在了,露出了里边的混凝土。货架上的东西更是飞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滚到了陆仁嘉的脚底下来。
——不不不不不不可能!怎么又是怪力乱神的事让我给摊上了!
回想刚刚校服青年挥拳头的样子,他好像看到校服青年手上有闪光,由于动作很快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当时还以为是他手上佩戴了锆石或者金属之类的饰物发出的反光。
陆仁嘉用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他小心翼翼挪动到收银台的边缘,又瞧了一眼刚刚的墙面。
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坑,不容任何人质疑,就那样待在墙上。
切实的证据使得愁容爬上了陆仁嘉的脸。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这么怪力乱神的事儿,我跟谁说谁信啊,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让我赔偿所有损失。
他焦急地直搓手,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对啊,报警啊!
他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可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却发现手机根本不在身上。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到在员工更衣室里边放着的包里呢。他小心翼翼站起身来,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溜进去拿到手机,结果刚从收银台探出脑袋,一根粗大的火腿肠就从他耳边擦过。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躲回了收银台里边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盯着一旁的监视器窥视两人的举动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