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实际上……我想暂时休学一段时间。这也是我和多伦多的父亲商量以后做出的决定。比起学校的功课,我现在更想做些其它的事情。」
「哦哦。」
「哎呀呀。」
忽然听到孙子出人意外的发言,老夫妇不禁瞪大了眼睛。
「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该不会是讨厌去学校吧?」
「不是的。只是……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对学习以外的东西产生过兴趣,所以觉得有些后悔。所以呢……嗯,我想去旅行。我想游览外面的世界。这样的话就能在决定自己人生之前了解更多各种各样的东西。」
「是吗。是吗。」
夫人似乎很开心地合上双手微微地笑了。
「你听到了吗,古兰?韦伯他竟然说出好像阿莱克斯一样的话了呢。」
听到如此评价后,带着一丝高兴以及少许的寂寞之情,韦伯露出了苦笑。
「不管怎么说,先要做各种准备吧,预先做好功课是必不可少的。首先开始打工吗?……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在冬木的话,不会说英语是没办法工作的吧?」
嗯……古兰叶双手抱胸一脸沉思的神情。
「这个镇上来自日本的外来居留者也不少呢。如果我去拜托同事的话,也许可以给你找到解决办法呢。」
「那么韦伯——你要去日本一段时间吗?」
看着一脸快乐之情的玛萨,韦伯点了点头。
「嗯,如果没关系的话……不过不会给对方家庭带来麻烦吗?」
「当然不会了。」
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的玛萨夫人忍不住拍手道。坐在妻子旁边的古兰则一脸郑重地对韦伯投以期许的眼神,而少年也微微挺直了背脊回以认真的目光。
独自回到自己房间的韦伯,重新审视着自己沐浴着朝阳的房间。
十一天——不过是如此短暂的时间,这间屋子便已经染上了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某人的色彩。
看过的杂志,吃完后随意乱丢的煎饼袋。还有那滚落在角落的威士忌空酒瓶。
这都是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吃喝和休息过的另一个人留下来的痕迹。这是不属于韦伯的色彩。
幽灵吗,或者是使魔。想着这些荒诞的事,韦伯陷入了恍惚之中。这并非是玩笑。如果仅仅是灵魂的话,要怎样才能留下如此鲜明的「色彩」呢?
但,这间屋子永远也不会再粘染上这种「色彩」了。
从今以后,这里只会有韦伯一个人生活,也只会粘染上韦伯一个人的人格气息。之前的色彩将会被逐渐抹消。这是必然的。
虽然也觉得可惜和寂寞,但无法反驳的一点是,要重新抹上的色彩必须是非常鲜明的。这样才可能将比任何人都强烈的那个人的色彩掩盖掉。
韦伯在床边坐下,摸出背包里的精装《伊里亚特》。
不过短短十一天而已,书页却已经因为反复翻看而有些发黑了。看着这无论读了多少次依然觉得艰深难懂的书,那永远面带微笑的男人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那个以英雄阿喀琉斯的冒险激励自己,并以此挑战自我,最终使自己的人生也成为了传说的男人。
而这样的男人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曾经与自己一起生活和战斗过。
他曾对自己描述过的那些宛如梦幻般的景象几乎就像谎言一样。但是,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被他的快乐所吸引——
无法否认自己对他的羡慕。甚至还想过跟他一起走。
但最终他留下了韦伯。在邀请韦伯成为自己的臣下,听到韦伯的回答的瞬间,他做出了如此的决定。那时,是否是因为韦伯的错误回答是男人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呢?
「说什么臣下这种混帐话啊!我们不是朋友吗?如果你要去战斗的话,我陪你不就好了。」
如果当时韦伯能在风中以对等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男人一定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也许最后也就会让韦伯乘上自己的战马了吧。
「……但重点是,我最终也没有表明自己的『不愿意』吧。」
韦伯不由得叹息。结果自己还是远远不足以与那个男人比肩啊。最终自己的软弱还是暴露无遗。后悔、惋惜。或许自己只是自尊心太强而已吧。
但其实并没有焦躁的程度。毕竟韦伯现在的年龄还不及当初那男人开始旅行时的年纪。而他那令人惊奇和热血沸腾的冒险经历所留下的痕迹至今还残留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韦伯将要去寻找这一切。或许在某一天,自己能在遥远的海的另一边的某个地方找到他曾经走过的足迹吧。
——忽然,韦伯的目光停在了电视旁的纸袋上。
说起来,这是那家伙满心欢喜买回来的东西。结果却连拆也没拆便离开了。
韦伯打开了包装袋,取出里面的游戏机和卡带。他还特意买了手柄。忽然间觉得眼眶发热,微波强忍了下来。
「……我才不会玩这种无聊的东西呢。」
但他才刚下定决心要尝试新鲜的事物,既然手中刚好有这样的东西,即使无聊,倒也不妨一试。
不过这种东西真的会有趣吗?
韦伯皱着眉头看着包装袋,开始按照说明要求将游戏机和电视连接在一起。
五年后
月色美丽的夜晚。卫宫切嗣静静地站在窗边眺望着月色。
虽然已是冬天,但气温并不是很低,仅仅是让肌肤微感寒意。这正是赏月的好天气。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年。他也和切嗣一起静静地眺望着月亮。
他名叫士郎。
是切嗣在令他丧失一切的火焰之中,唯一救出的存在。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当时还是孩子的士郎如今也渐渐长大成人。
切嗣将因为火灾而无所依靠的士郎收为养子,并将爱丽丝菲尔买下的带仓房的废屋整理了一下,勉强生活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已经没有其它的去处了。难道连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了吗?
名为卫宫切嗣的人曾经拥有的目的和信念都随着那场大火化为了灰烬。从那片荒原中回来的不过是一个只有心脏还在跳动的残骸罢了。
事实上,如果没有救出士郎的话,或许切嗣早就已经真正地死去了吧,
但他遇到了士郎。他遇到了这个在使无数人丧生的大火中侥幸逃生的孩子。
是这个奇迹,让他从曾经名为卫宫切嗣的躯壳中获得了重生。
即使现在来看,这也是很奇妙的生活。
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男人,却重新成为了父亲——
失去了双亲的孩子,却重新成为了儿子——
回想起来每一天都重复着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
士郎现在叫不到四十岁的切嗣为「爷爷」。或许是觉得这样比较自然吧。
但实际上残存于切嗣体内的精力,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从这一点来说他与老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之后,安稳地度过的岁月,他就宛如置身于别人的梦中一般。
原本已经丧失了一切的人生,却以五年前的那一天为分界线,之后再也没有人再切嗣面前消失过了。
无论是士郎,大河,雷画老人还是藤村组的年轻人们,在相遇之后都没有离开过,至今仍然在一起。
而以前的相遇不过是作为离别的开始而已。
但这样的幸福也并非是毫无理由的。
因为以前他所失去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切嗣曾经几次以「出门旅游」为借口,骗士郎留在家中,自己前往艾因兹贝伦所在的地方。他想救出独自被留在冬天的城市里的女儿。
但无论切嗣如何执着地前往,尤布斯塔库哈依德却不肯打开森林的结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由于最后关头切嗣的背叛,艾因兹贝伦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功亏一篑。这样的他即使被制裁也只能保持沉默吧。但阿哈德并没有如此。他是想将背叛者像野狗一样放逐出去,一辈子背负着耻辱之名苟延残喘吗?还是说让切嗣终其此生也见不到女儿一面,以此作为对他最严厉的惩罚吗?总之,这已经变为事实了。
如果是以前以「魔术师杀手」闻名天下的切嗣的话,也许能够强行突破这极寒的结界冲到女儿身边去吧。但如今曾接触过「世界所有邪恶」的切嗣已经被诅咒所侵蚀,他的肉体正在一步步地走向衰弱。手脚萎缩,视线开始模糊,已经彻底丧失了操纵魔法的能力,几乎和重病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就连寻找结界的起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风雪中彷徨,一直等到死为止。
他明白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罢了——最近切嗣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死期接近。应该说,在他被黑泥诅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吧。
所以最近他都待在家中,恍然地,沉溺于记忆之中。
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与士郎一起静静地眺望着月影。
「……很小的时候,我很憧憬正义的化身呢。」
忽然间,他不自觉地低喃着。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沉没于水底的船只一般,因为无人问津而被遗忘的语言突然间脱口而出——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似乎对某个人说过这样的话。虽然最终没能实现。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然而,在听到切嗣的话之后,侍郎却突然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这算什么啊,你说曾经憧憬,现在已经放弃了吗?」
士郎似乎很讨厌切嗣说类似这样否定自己的话。因为他对切嗣怀有深深的仰慕之情。对于他的这种感情,切嗣经常在内心感到惭愧不已。
少年认为养父是无比伟大的人物。他并不了解卫宫切嗣的过去——包括那场让男人丧失一切的灾祸,仅仅单纯地将切嗣作为自己崇尚的目标。
士郎心中所持有的自我牺牲精神和正义感,已过剩到近乎扭曲的地步。而这一切都表现为他对切嗣极度的崇敬和憧憬。父子俩人一起度过的岁月中唯一的遗憾也是如此。士郎希望能成为切嗣。他想追寻切嗣所走过的道路。虽然切嗣想告诉他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假如士郎和切嗣一样生活,一样走向毁灭,那么这五年来平静的生活最终也会成为诅咒。
憧憬还没破灭吗?士郎如此反问。这句话让他心中剧痛——是啊,如果它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的话,那将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切嗣假装眺望着远方的月亮,以苦笑掩饰悲伤的记忆。
「嗯,是有点遗憾呢。英雄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成为了大人就难以实现了。我要是早点认识到这一点就好了。」
如果早点认识到的话——就不会被打着梦想旗号的奇迹之类的甜蜜谎言所欺骗了。
切嗣曾经为了理想解放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魔。在他发觉自己的错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无数的人为此而死。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士郎的亲生父母。
而那个地狱使者,至今仍潜藏于圆仓山下。切嗣在那场战斗之后多次带着炸药前往那里,花费了数年的时间终于弄清了几处地脉情况,并在通往圆藏山的某处细心制造了一个「瘤」,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后一次使用魔术了。
谁也没能想到,如今居然依旧存在了几位英灵于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