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早就有传言，说是冥鸿天尊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儒学，一个是弈棋。以前苦于在天界三十六天内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手，连昕只能把棋盘收着，每日看书消遣。自从有了晁杞，连昕可算释放了下一千年来压抑的自我，只要到了一十三天的日落时分，他必去找晁杞下上一局棋。后来晁杞觉得让他堂堂一位天尊亲自跑腿儿实在有失礼数，故而换成了他每日按时前来。虽然胜负参半，但渐渐的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连昕觉着，如果他那大师兄猜中了他的身份，是绝对不会每日前来同他对弈的。但如今晁杞仍是每日按时前来，看来他伪装的很是成功。
今天晁杞来，的确仍是来找冥鸿天尊下棋的。
和往常不同，今天多了个观棋人，自然是绯婴。
作为四海八荒出了名的女战神，绯婴本不太喜欢弈棋的，她觉得这种东西是属于那帮酸腐文人玩儿的东西，实在不适合她这整天有事就征战四方喊打喊杀，没事就出去呲呲牙找找食儿吃的人。可这是她认识连昕千年以来，头一次逮着机会看他下一局棋，说什么都得耐住性子好好看看“帝师”的本事。
连昕每日下棋之地，乃是他以神力所化的一方四角小亭，此时正飘在大赤天宫的冰月湖上。这湖虽然名唤“冰月”，但并不能真的见着月亮，只是因悬了一颗东海的巨大夜明珠用以照明，方才得了此名。只有当司月的望舒女神来此地小憩之时，这湖才算真正称得上“冰月”。
云水缭绕间，擎宇擎苍守在亭外，而亭中正是两位仙家的棋局。一旁香炉中燃着的龙涎香蒸腾起袅袅白雾，正与湖面上的雾气彼此纠缠。因传闻连昕曾蒙梵境鸾台叶菩提指点，亦精通佛学，故而湖畔有他亲手种下的十里往生菩提花，此刻正是芳香四溢，不知不觉间已为此景增添了分禅意。
如此出世的景象，绯婴觉得很适合连昕这样以冥鸿为号的人，但此时晁杞身处其间竟然也没有丝毫违和感，她有些诧异。记得一千年前她应连昕所求，去人界寻到泰阿剑的时候，还曾惊讶于泰阿剑中自天地初始便化生的浩然正气，不过短短一千年，晁杞就已经将这股正气融于心间，毫不外露，当真不易。
眼下，晁杞手中的白子被他轻飘飘地落在一处，绯婴盯着棋局看了好久，才发现棋刚下过半，晁杞就已处于下风，输了这局是迟早的事。
连昕下过一子后道了句：“今日先生的心，似乎不在棋上。”
晁杞的神情没有多大变化：“没什么，只是恍惚间，想起了些前尘往事。”
连昕却来了兴致：“先生何不说来听听？”
虽仍是盯着棋局，晁杞的声音却如同眼前的景致一般飘渺：“于弈棋之道，我此生只真心佩服过两人，一位正是天尊您，而另一位……”
连昕知道他想说的是谁。
记得千年前，他的大师兄绝对不会说一半的话，但此时的话语中，竟带上了几分感伤。看来虽然成了仙身，当年的事，晁杞和他一样没办法轻易忘怀。
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要做出那样决绝的选择呢？！
“不知先生口中的高人，是哪一位？”其实，他就是故意要对面之人说出那个名字。
晁杞深思熟虑许久，落下一子后道：“正是千年前我在人世间的二师弟，东方筠。”
连昕手一滑，指尖的黑子一时落偏，连一旁观棋的绯婴都噎了半晌。
按理说，传闻中不屑名利、避世千年的冥鸿天尊不该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但，他刚刚确确实实失态了。晁杞觉着，自己这一计用的甚是巧妙，于是很及时地抓住了机会，不过一子，棋盘上已是乾坤换改，风云变色。
“当真是一子错，步步错。”连昕极轻的叹了口气，一把拂乱了棋局，感慨道，“这一局，是先生赢了。”
晁杞一拱手：“承蒙天尊相让。”
“先生今日似乎还有别的事吧？”连昕起身望向湖面，幽幽道。
“晁杞的确有事相求。”
“你我之间，无需客套。”
晁杞在他身后躬身道：“我那二师弟历经轮回，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求天尊施以援手。”
连昕偏了偏头：“这就没了？”
晁杞有一瞬间的愣神，顿了半晌，方才接着道：“若是可以，也请天尊找寻一下我的三师弟连昕……”
“昕”字还未说完，连昕就打断他的话，声音难得带着凉意：“东方……你的二师弟我可以替你找，至于连昕，无能为力。”他二师兄的名字，终究不好直接叫出口。
晁杞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天尊，让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原本想，连昕毕竟是自家主人，冥鸿必定不会放着不管，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但此时看来，他好像算错了些什么，不过天尊既然答应找到东方筠，也必定会顺道去找连昕的。想到此处，晁杞觉得有些安心，便向两位大神请辞退下了。
他走后，连昕依旧出神地望着冰月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绯婴站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喂，刚刚我看得清楚，你生气了。”
“是。”连昕毫不避讳，“因为对于大师兄而言，我只是顺带的事。”
“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绯婴觉得有些心疼，“为何不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你和道祖的约定只是要针对魔域，可并没有不能与他相认这一条。”
连昕似是叹息般说：“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的。”
绯婴吐了吐舌：“鬼才要明白那些事。”
连昕果断岔开了话题：“我上次让你去地界，向阎罗大人讨要功德簿，找寻我二师兄的事情，你办的如何了？”
绯婴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页纸拍在他手上：“天上地下，除了天帝和昊天大帝，你是唯一一个敢把我当免费劳工的人了！”
连昕看得出，这页纸是从阎罗的功德簿上硬生生撕下来的，看来绯婴费了不少心思。但这这上面记着的地方……
世上当真会有这样的巧合？！
他将纸还给绯婴，道：“几天之后，把它交给大师兄吧。”
“自己怎么不去？”
“因为天帝让我下界一趟。”
绯婴一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纠结了好久，还是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简简单单应了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