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阵,我这才发现有哪不对,身上一阵的火辣辣。
原来,我居然没穿衣服,仅仅是穿着条裤叉。操,这么严重的问题,居然到现在才发觉。于是我慢慢迂回,花了两小时,才又回到了鸭舌岩上。
这时,湖面已一片冷清,除了隐约可见的大坝上,有几个人正在垂钩,除此之外,几乎感受不到丝丝人气。我没有逗留,必须穿上衣物,火速撤离。毕竟,这个地方太显眼,也太敏感,万一又闹出个什么动静,又该是怎样的人生……
这时候的我,再不能节外生枝,因为我不能死。我得先搞清楚,美女有没有被我救起;我得先搞清楚,“英雄救美”有没有得逞;我得先搞清楚,今天的“舍生救人”,学校应该怎么定性;我得先搞清楚,这件事于人于己,究竟能产生多大效应。
短短半日,真的是死去活来,不管是心力还是体力,已经达到了虚脱状态。再加上凉凉的湖水以及瑟瑟的秋风,再不歇歇,百分之百就要抛锚。
于是,我穿上衣服,选了一个背风之处,烧上一堆火,一边暖暖身子,一边闭目养神。殊不知,没养一会,我又去见了周公。
当一觉醒来,天空已是繁星点点。
湖畔的细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幽幽地向我飘来;山峰的阴影,倒压在湖面上,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渐渐地海天一色。身后的庄稼地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哀鸣,蝈蝈也不甘寂寞,偶然伴奏几声。远处的堤坝,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一阵秋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终于知道我依旧活在人间。
不行,我可不能在此过夜,否则,明天的这里,说不定又是一具尸体。
借着星光,我凭着一个坚定的方向,几番折腾,终于翻过了那座大山,来到学校往城区的某个路口,拦下了最后一班校车。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
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吧,我得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我得先找个地方睡上一觉,补足精神。
坐在回城的末班车上,我的思绪又再次翻飞。我在想我该如何收拾残局,我在想我该如何度此余生。
可能是假日的缘故,车上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当中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刺耳,你想不听都不行。
乘客叽叽喳喳的话题,仍然跑不出白天那幕。毕竟,这事关乎生死,又足够新,足够雷。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几个名字:一个是田龟龙,那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见义勇为者;一个是龙飞音,被救的校花级美女;一个是未获救的,连尸首都尚未捞起的白富美,龙飞音的同桌林雨婷;一个是林李刚,逝者林雨婷的单亲父亲,据说是什么集团公司董事长。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连我自己也是。在这里,我居然听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版本。
在这个版本里,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刻苦学习,积极进取,认真负责,真诚待人……
接着又是个书法奇才,是大学生报记者,是宣传部副部,是文学社编辑;接着又是什么实践标兵,什么公益活动积极分子……然后又是什么自强不息,人穷志坚,勤工俭学,半工半读……
这版本确实不错,我喜欢。你还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只是,这个结局不太好,按此说法,我醒来之后,又再次潜入水潭,去救那个林雨婷。结果,便和水中伊人一道,一起去了西天。
龙飞音的故事,显得有些单薄,除了所谓的校花头衔,除了运气好命不该绝,几乎没有什么可言。
林雨婷也是,除了叹息这么好的家这么好的命,想不到会这么短命,似乎也没啥东东可说。
倒是她的父亲,那位身居高位的成功人士,确实很让人大跌眼镜——
面对爱女的消失,来到学校的他,是如何如何的丑态百出,惊天动地,竭斯底里,死去活来——
他先是嚎啕大哭,直哭的昏天黑地。然后哭累了就骂,骂累了就打,打累了就跳,跳累了就跑!那情那景,那伤那痛,那种无羞无耻,那种不管不顾……
只要是肉长的心,不知不觉的,看着看着都会崩溃,更别说当事人了。
那是完完全全的没了理智,完全弄不清是鬼是人,所有的行为都已失控,所有的神智都已出窍……
据说,他居然脱光衣服,围着校园死命奔跑,要不是众人的围追堵截,他早已经跑出学校,跑进湖里,去见了他的爱女……
听着听着,我又想起了我的同学,我那位同窗四年,一起上完初中又上高中的同学。那也是一次溺亡事故。
那是个炎炎夏日,即使是到了晚上,也依旧汗流浃背的夏日。吃过晚饭,我正在操场练着倒长,据说,这样的练法可以将身高拉长。
我两脚倒挂在杠上,双手握着两只哑铃,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练着,突然听到操场上一阵嚷嚷,说有人落水了,在钓鱼台下。
于是我哑铃一撑,一个后空翻站直身子,火速跑向出事的地方。到那一看,溺水者居然是我的同窗,人已经彻彻底底没了气。
老师们都知道我俩的关系,立马叫我去通知他的家人。
老师叮嘱说,到他家后,千万别说人已经死了,就说已经送往医院,正在医院急诊室抢救。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跑马拉松,也是唯一的一次。我一边跑一边拦车,但是此时天已黑尽,没有人敢在荒山野地里停车载人。
跑啊跑的,我跑不动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么一坐,我不禁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心中凄怆,放声放气地大哭特哭。这一哭就没再止住,直到跑到他的家中,见到了他的家人,我依旧是满脸泪花。
……
两天之后,在葬礼上,我再次看到他的父母,灰白的头发,两眼通红。我过去安慰他们时,他爸哽咽道,没事,我能扛得住。结果,我没有止住他们的泪滴,我的泪珠又滚滚而下。
没经历过的人,也许会认为,所谓的一夜白头,不是传说就是笑话。但是那次,我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天晚上,确切地说,应该是次日凌晨,在我们赶到医院之前,他母亲还是一头乌发。一天之后,当我们赶去前往送葬时,我看到的却是一头白发。
仅仅一天,他的母亲不知哭晕过多少次,整个人哭的完全变形,从丰盈的体态,直哭到瘦骨嶙峋。他父亲也哭,只是五内俱崩,欲哭无泪。他一边强忍悲痛,一边拉着他的妈妈,他怕她又再哭晕过去,万一一口气上不来!
安葬之后,每到周末,每到放学回家的那个钟点,他妈妈就会去大路边等,等着等着就大哭一场,无数次在嚎啕中睡去,又无数次在睡梦中哭醒。弄的我再也不敢去看望,两位孤苦无依的老人家。
生命之中最痛的事,莫过于中年丧子,对于中年夫妇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天崩地裂。尤其是独此一子。
据说,林雨婷的家是个单亲之家,自打记事以来,就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
现如今,她走了,徒留一个年过半百,孤苦伶仃的父亲。如此剧变,有几颗心能承受得起?
听着听着,我的汗都冒出来了。心中简直是五味杂陈。
好险啊,要不是这个林雨婷,要不是她挡住了我的黄泉之路,今天离去的很可能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