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每个做父母的毕生心愿,却也是个要命的心愿。在这个世界上,真不知道有多少个“龙”,有多少个“凤”,无助地葬身于这种“心愿”之中。
我知道父母的心愿,与其说它是个心愿,还不如说,这是他们这辈子的任务,是他们这辈子的目标。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把我培养成为,他们希望成为的那个人。
他们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其实很简单:就是让我彻底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成为一个端着“铁饭碗”的城里人。为此,他们把它分解为三个步骤:
首先是跳出龙门,光耀门楣。不管是中专还是大专,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要能考上去,也就算成功了一半;
其次是毕业分配,端铁饭碗。不管这个职业是好是坏,不管这个岗位是高是低,只要它是个“铁饭碗”;
再个就是落户城里,娶妻生子。不管当这个“城里人”有多苦多累,不管这个“妻子”有多哪吒有多不堪,只要也有一个“挺好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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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们这辈子要做的事情。
为此,他们不知做出了多少疯狂的事情:
如果条件允许,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连“胎教”都要用上。只可惜,父母也是个“农二代”,只是借着当年“招工”的春风,一不小心便进了城,成了城里某个企业的员工。
但是,一对双职工夫妇,哪来的时间照顾孩子?所以,和哥哥姐姐们一样,我出生之后,依旧呆在乡下,呆在爷爷奶奶身边。
可是,爷爷奶奶也一样有他们的事,尤其是处在七十年代的那个大集体,大人们连工分都抢不赢,何来的工夫照看小孩子?
可以说,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不是在田间地头爬着长大的,就是在一个个坚硬的脊背上长大的。不是在爸爸妈妈的脊背,就是在爷爷奶奶的脊背,不是在爷爷奶奶的脊背,就是在哥哥姐姐的脊背。我也不例外,火笼里的灰,抑或是稻田里的泥,一直都是我最忠实的玩伴。
想到老大老二老三都这么废了,这个老四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所以,考虑再三,父母决定放弃他们向往的城里生活,双双回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仅仅是为了全天候将我守候,让我去走他们没走完的路。
在这件事情上,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的想法很不一样,尤其是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爷爷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很快就要包产到户。对于受尽了地主老财的欺压凌辱,吃够了没有土地之苦的旧社会农民,土地自然是至高无上的东西。
所以,一听说爸爸妈妈有这个想法,立马举双手赞成,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
起初,父母亲还一再犹豫,毕竟城里的工作既轻松又挣钱,而且还有个一官半职。这么一来,既能孝顺老人,拂了父母的愿,又能照顾小孩,培养后代,一举两得,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父母回乡时,包产到户还没开始。尽管到处都在疯传,但是谁也说不清,究竟还要等多久,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为了生活,母亲不得不回到生产队,和所有的社员们一样下田抢工分,弯腰屈膝,肩挑背扛,扛起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口粮;而父亲的任务,就是全权负责我的培养。
这仿佛是他们商量好的。毕竟,父亲早年读过私塾,解放后又正儿八经地上了几年中学,是咱们这个穷乡僻壤难得一见的高材生。
所以,为了我的学习,父亲不得不屈就于学校的邀请,到大队完小去做了一名民办教师,让我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开始,就一直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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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毕竟是村小,与其说这是一所小学,还不如说它是一所托儿所,一所没有年龄限制的托儿所。是大人们忙于干农活、忙于抢工分,无暇顾及,而不得不把小孩暂时寄放的地方。
我清楚的记得,我有个同学,他家兄弟姐妹五个,从一年级读到五年级,全成了我的同学;我还记得,我有个同学,刚读到三年级,他就结婚了。作为同学,我们一帮臭小子,还跑去蹭了一顿大餐。
当然,奇奇怪怪的事还有许多。说白了,这并不是个读书的地方,长身体倒还是个不错的首选。
当父亲发现,这校园的环境、气氛、风气,实在实在是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时,他果断地办了家私塾,专门聘请了一资深的“之乎者也”。这所学校就一个班,二十几个人,开设的课程有《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然后又是《书法》《算术》《珠算》《绘画》……
就这么学了两年,之后,教育局说,这样的学历国家不认,不能参加国家统一的升学考试。没办法,父亲才不得不立即叫停。
包产到户之后,家里分到了土地,也分了家,不再跟着爷爷奶奶,以及二叔二婶一家同住。由于农活太多,单靠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父亲不得不离开了学校。
在这之前,由于咱家离学校较远,我都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上学放学的。于是,送我上学放学的重任便落到了大姐头上。
夏日的一个清晨,恰逢芒种,大人们都忙着抢田水,梨田插秧。那天雨实在实在是大,茫茫旷野汪洋一片,除了山就是水,根本看不清路在哪儿。
即便这样,父亲还是叫大姐背上我,赶往十里开外的学校。结果走到一个坝口,姐姐一脚不慎,便滑下了大坝,陷进了湍急的漩涡之中。
被扔在坝上的我,连忙大呼救命,被附近一个正在梨田的老农听到了,他赶忙一扔犁耙,跑将过来,一边跑一边呼叫周围的农民,当几个老农齐心合力,将已经滑下坝口的我拉上岸时,大姐已经没了影儿。
直到三天以后,才在距离事发地点百里以外,找到了早已面目全非的姐姐。至此,我就只剩下了一个姐姐。
两年之后,父亲又回到了学校。那时候,我正痴迷于我的武侠梦,为了改掉我的玩性,他又再次自作主张,给我调了班级,调了座位,让品学兼优的苗芸蕙跟我同桌(这是全校唯一的一个男女同桌),然后又让一帮女孩子围在我左右。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我还是蛮有领导能力的,并不像父母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未调班之前,我一直领导着咱们旧寨的“少林派”、“武当派”、还有“寡公派”,甚至于还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招亲”。
调班之后,我又迅速成为这帮“娘子军”的首领,教会了她们太多“文斗”,比如拍烟盒、推铁环、打弹弓、丢沙包,骑马马、钓鱼虾、摔泥巴、捏麻雀,采山果、摸螃蟹、捉蛐蛐、抓蜻蜓……
说实在话,那时候可玩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不管是山上还是在河边,不管是白天还是在晚上,不管是夏天还是在冬天,简直是不计其数,数不胜数。
结果把这群“娘子军”迷的,一天到晚都想跟在我身边,屁颠屁颠,就连天黑了都不愿回去,家长们的投诉更是一桩接一桩,农户们的投诉更是一茬接一茬,尤其是那个品学兼优,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乖乖女苗芸蕙,至今依旧对我恋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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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父亲,他本该想到这样的后果。可是,他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着他的“造才工程”,殊不知,从头至尾,我根本就不曾按照他所设定的路径走过。除了偶尔的迫不得已。
再是,他那句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名言,却几乎害了我整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