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金的话,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全当他是一个过客,一个传声筒。因为,就像他对我一样,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其实好不好感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对我有什么的反倒是他,因为他一直在追松竹梅,追了两年一直没追上,松竹梅从不鸟他,甚至瞧都不正眼瞧他一眼。
袁成金是化工系学生会主席,松竹梅是校学生会副主席。他们两个哪个大,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对做官不感兴趣,要不是松竹梅鼓动的我,那个校宣传部副部长,我连想都不会去想。
袁成金没能追上松竹梅,他一直以为我在搞鬼。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毫无解释的必要。很多事情,我对钦鹏,我在工大最铁最铁的兄弟我都不说,我干嘛要去鸟他?
就算我想向他说明,就凭他那点小肚鸡肠,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反倒还认为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所以,自始至终,他一向对我并不待见。
不过,这分分钟,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
正想着,“碰”的一声,门又开了,袁成金伸入个头来,冲着我吼道:
“能不能快一点,主任早就在那等着了!”说罢,将门一拉,再度消失。
可能是啤酒的作用,我肚子胀的难受,但是,这次,再怎么难受也不能不去了。
我立马翻身下床,穿戴一翻,还不忘照了照镜子。因为我知道,再不能让人撞见,我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当我一番收拾之后,出门一看,袁成金依旧守在楼梯口,背靠着扶手盯着我这头。
看来,今天的这个劫难,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了。我该怎么办呢?
十万火急,必须立即——情急之下,我脑海突然蹦出一个“逃”字。
“袁主席,啤酒喝得太多,能不能容我先方便方便,我实在实在是憋不住了。”
看着袁成金墨黑的脸,我不仅徒生几分胆怯,小声问道。
“又想耍什么花样,搞快点!”
得到袁大人的恩准,我顺手将门一带,迅速冲向走廊尽头,一转眼便没了影踪。
进了厕所,我快步越过便池,跳过蹲位,径直走向最里边的窗。因为,在这个不是很标准的厕所里,除了这个通路,再无其它出口。
我趴在窗口上,细细地打量着墙外。当看到从厕所伸出的排污管子,心中顿时有了主张。
也许是为了给楼下的窗子遮风挡雨,每层屋面都有一小段楼板伸出,足有三四十公分,刚好能让人站立而行。
很多时候,当我们一不小心忘了带钥匙,就会从隔壁房间的窗口翻下,然后紧贴墙根,扒着墙面向咱们的宿舍匍匐,一下两下三下,抱着中间墙柱,一跃而过……
这些动作,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毕竟我也是练过几天的,几分钟之内定一气呵成。
可是今天,我需要翻越的,已经不单是一根墙柱,而是整整五个楼层的楼板,因为我必须从五楼下到一楼,才有可能逃出魔域。
扒在窗台,我想都没想,便迅速翻下。我必须先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才有可能去想其它。
扒在板子上,向下俯瞰,默数着每一个水管管扣,目测着每一个管扣之间的距离。然后在大脑里快速预算,快速模拟。
据说,这栋楼是栋鬼楼,曾经在建设的时候,在往上吊板之时,曾经有人被板子撬起,连同那简易的吊机,飞身而下。从此以后,这栋楼就常常闹鬼,一直少有人住。
此间,我也曾犹豫过,想过放弃。这可是五楼之上啊,万一……我不就成了鬼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但是,仅仅几秒,犹豫便化作乌有,相对于系办公室的恐怖,我还是愿意冒这个险。因为,短短半日,就有三个“权威人士”将我造访,要真是去了办公室,指不定还有多少“领导”,多少难堪在等着我呢!
于是乎,我牙一咬,手一撑、腰一弯,然后卑躬、然后屈膝、然后沿着楼板攀沿,然后来个引体向下……
在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之后,我终于抱住了排污管子,悠悠向下,和当年砍柴时下树一样,猫着毛毛虫一样的身子,学着毛毛虫一样的动作,一蹬一缩,引体向下,又一蹬一缩,又引体向下,一层、两层、三层……不一会便梭到了楼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我影子一晃,便迅速钻进楼后的林子。
越过小树林,穿过足球场,再沿着球场边上的林阴小道……我仿若一个小小精灵,在田间地角中快速穿梭。
来到牵手湖边,到处是欢声笑语。
看着四周攒动的人群,我不敢再抛头露面,犹如一只过街老鼠,钻进荊棘,沿着山梁、爬向山巅……
今天的湖面一定很冷,因为所有的人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我也一样。但这丝毫阻挡不住人们的激情,尤其是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以及追逐中的男男女女。在他们莺歌燕语的点缀下,船上船下,湖里湖外,到处都是欢声一片,那种兴奋、那种甜蜜、好不让人春情荡漾……
此时的我,已无心品味这等美好,我整个大脑充斥着的,就是如何逃离、如何快快地逃离。
爬啊爬的,也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那个绝境,那个人迹罕至的鸭舌岩。
这儿是牵手湖畔的最高点,是无数美轮美奂的爱情故事诞生的地方。在这个举国同庆的时刻,我坚信,不会有谁会去在意,在意那块冰冷的石头,在意这个悲剧诞生的不祥之地。
躺在那块若大的,像极了鸭舌帽檐的石块上,就着正午暖暖的阳光,听着那一阵阵莺莺笑语,此情此景,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不知是谁说过: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要说的是:学校是别人的,已跟我没有关系。
——不知道这句话,若干年以后,会不会也会成为名言?
从被系主任撞见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我不相信,有哪个女人,能够有这么大的肚量,能够对这等糗事熟视无睹。除非,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可是,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至少现在。因为,在这之前,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
所以,在我们之间,没有万一。一旦被一系之主判了死刑,你还能拿到毕业证,可能吗?
除非,这个系主任有健忘症,一转眼就会忘得光光。除非,这个主任突然不再是主任,或者被开除,或者被调走,或者一不小心从鬼楼之上跳了下去……
就算我心够诚,就算或者英明,但考试呢,成绩呢,那群教授们也会健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非,指导员依旧一如既往,除非——
说心里话,指导员对我还是蛮好的,最起码曾经是这样。要不然,我怎么能进入学生会,怎么能成为宣传部副部长,怎么可能进入大学生报社,怎么能成为诗社的一员……
说真心话,其实,指导员对我还真是不薄,在他的斡旋之下,校园里大大小小的社团,大大小小的活动,几乎都能够看到我的身影。
那时候,我的大名总是和我的身影一样,出现在这样那样的场合或名单;那时候,我是化工二班名副其实的骄傲。
甚至于,他还让我递交了入党申请。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花悦容的消失,一切的一切便离我渐行渐远。
此时此刻,我知道,在指导员眼里,我已经是一文不名,完全成了一个累赘,成了化工二班的累赘。
因为,在过去的半年里,我荣获了无数个第一,无数个化工系倒着数的第一。
所以,几乎所有的“进步人士”,都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更别说这个班主任,这个我们可敬可爱的指导员同志了。
我知道,指导员是个好人,真的,都是我不好。好多事情,他都是清楚得很,明明白白,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只为给我留条活路。可是我呢,偏偏是朽木不可雕也,偏偏是那么的不争气。
事到如今,我可亲可敬的胡道元,他还会再救我吗?他还能救得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