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慵懒的阳光凝在古刹老柏树的枝头,温淡,恬然。
寺院后墙前,素衣的少年执着青竹杆的画笔,正在其上描着菩提。夕曛的光华流转于一笔一墨间,有如诉说着静谧的前尘。
待到天幕烧成金色,点染上角梁屋檐,最后一笔墨迹才终于凝干。少年揭下展于其上的熟宣,那墨迹竟如活的一般渗入石碑勾勒出方才画上的图景。回头再看那张宣纸,却是干净得不见一点墨迹。
少年收拾了纸墨,挎起篮子转身欲走,却迎面撞上一对眸子调笑着望着自己。
眼前的人轮廓英挺,笑若朗月,挺拔的身子半靠在门上,双臂环抱,一副很是悠闲的形容。
少年有些惊异地眨了眨眼,随后半是不解半是尴尬地冲那人笑了笑,便欲走出门去。哪料就在与男人擦身而过时,脉门竟被死死扣住。
“这世道真是愈来愈奇了,向来只听说过禅杖法师千里迢迢赶着去荒山僻野捉妖的,却还未曾见过有妖魅邪灵风尘仆仆奔着佛寺来寻死的。”那人唇角勾着的笑越发玩味,少年却是一惊,眼瞳一缩闪出几点碧色的光,身子猛地一挣将手腕抽离出男人的控制。
男人像是原本对自己的控制很有把握,有一瞬间的愣怔,但旋即便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浪荡公子的模样,一个腾起便落在跑出去十数丈元的少年面前。
“乖一点,不会很痛的。”依旧是那调笑的口气,手中却是一柄寒光烁烁的镇妖剑。
此时却见那少年忽地纵身一跃翻上树梢,瞬间化身一只娇小的白狐,几个灵巧的跳跃便消失在繁蓁的枝叶间。只留下男人呆愣在树下,手里那柄剑还泛着奕奕冷光。
一路上芩恪都琢磨不透方才发生的那档子事,自己明明已经祭出镇妖剑,按说那小狐狸定是动弹不得才对。而且在那之前自己竟定不住他的脉门,这也是前所未见的。虽说自己是好吃懒做了几天,但手艺也不至于退步至此,何况三个时辰前自己才收了一条两百年的蛇妖。那小狐狸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修为,依原身来看还是只幼狐,但幻化成人形却已是少年的模样,当真是奇了。若不是现下他手里提着那少年丢下的纸墨,他一定会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篮子画具当真是做工考究,宣纸通透白净,笔杆虽是竹质,却青翠紧实,不带半点瑕疵。砚台的雕工简直出神入化,三十三朵莲花竟不见一朵重样的,片片花瓣各自舒展着,开出瑶池般盛景。
芩恪伸手从篮子里将那根看上去最是平常的墨锭取出,摩挲起来手感细腻,细细看去,墨锭在手心里泛着青紫色的光,一眼便能认出这是上品。只是墨身上并无太多雕饰,但见寥寥刻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等到月亮爬上窗前的桂树梢,芩恪依然坐在案前端详着这一套文房四宝。房中没有点灯,芩恪只是借着浅淡的月晖把玩着那些物件。不知为何,从看见它们的第一刻开始,自己好像就被一股莫名的气息吸引着,特别是那支墨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澈香味。
忽然之间,一阵枝叶的摩擦声打破了午夜的沉寂。芩恪原本以为是风声,但旋即反应过来事情的异状,因为搁在虚掩着的窗前的宣纸纹丝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