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路上,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抱着一个小婴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走到了大路上,终于也有点人烟了。时不时会有人与抱着小巫安的阿槐和阿柳迎面走近,又越走越远。
没有人多看一眼这一看就很惨的三个孩子。
因为他们也不算最惨,总会有人比他们来得还要惨得多。
阿槐和阿柳刚刚在大路上就看到过一群被锁成一条长队,衣衫褴褛的村民们。
这些人大的看着不到三十岁,小的甚至不比阿槐大上太多。
他们的手皆是被紧紧绑缚着,在别人的鞭下迟缓地走着,看着有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明明应该是最最精力旺盛最最生机勃勃的年纪,这群人却个个神情麻木,虽生犹死。
偶有路过的路人,却是一眼也不敢多看那只队伍。阿槐只是偶然听到了一段低声私语。
“明年就又是一年青壮季了!今年那仙人的走狗倒是殷勤,竟是如此早就召齐了人。也不知那天杀的仙人为何每隔十二年都要往那鬼地方填那么多条人命!这可都是村里最重要的劳动力!真是造孽啊!”
“你快别说了!没拉着你你就偷着乐吧!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小心再多看一眼那位大人就要拉上你我一起去送死了!”
阿槐大概能猜出来,他爹或许也是因为这什么青壮季的原因而被仙人拉去送死的。仙人把卑微的贱民们当作韭菜,到了季就可以收割一茬。
可是阿槐不敢多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这世道,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没了同情心,而是有余力同情别人的人实在不多。
阿槐只是低头默默地向前走着,假装没看见那只活死人般的队伍,带着阿柳和小巫安慢慢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
阿槐也不知道南疆具体在哪儿。他只知道南疆既然叫南疆,大概就是要一直往南走。
于是,从石头山里出来的当天阿槐就抱着小巫安带着阿柳回头又一头扎进了村前的群山里,当晚就在山中过了夜。
逮回来的山鸡原想乘着阿槐给小巫安洗尿布阿柳又挨不过困的当口乘夜逃跑。却一下子给盯着它比盯着小巫安都紧的阿柳发现了。
第二天,它就被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少年拔毛烤了,吃了个骨头渣子都不剩几块。
阿槐和阿柳讨论了半天也不确定婴儿能不能吃鸡。最终,阿槐想起来好像村里的小婴儿们即使没有奶喝了也都是喝米糊之类的液体。
最后阿槐拍板决定,宰鸡的时候给小巫安挤了点鸡血,又摘了些野果来给小巫安挤了点果汁。才半岁多的小巫安对于鸡血有些嫌弃,只喝了一点,大半还是进了阿槐的肚子里。倒是对于果汁,小巫安喝的还挺香甜,一喝就笑,似乎很是喜欢。
第三天,他们已经出了村前的群山。阿槐和阿柳身上的衣服本就满是补丁,在山里摸爬滚打了两天更是破破烂烂。除了在山里刚摘下来的几串野果以外,他们啥也没有。
对了,还有两本书!
书,对于阿槐来说是很神圣的东西。村子里都穷,都不识字。他只在巫力师父家里见到过书。阿槐把巫力师父的笔记也算作一本书,因为在小少年看来,任何写了字订成本本的纸张摞儿都是书,都是宝贝。
阿槐以前从没有过自己的书,现在总算暂时有了。这两天他没事就爱看书,就算有事抽了空儿也要看书。
兽灵经里的文字有些艰涩难懂,不过幸好另一本书里经常能找到解释甚至相关的延伸。
巫力师父的笔记里写得都是最普通的大白话。阿槐看着这本书,经常觉得师父还在自己的身边,一句一句教导着他。
终于已经完全看不见那只队伍,阿槐一边抱着小巫安一边又摸出本书来一字一句的小声念着。他念的是兽灵经。虽然不是很懂,不过阿槐有毅力,就算是背也要将整本书先背下来再说。
身后一声哭腔传来,打断了正在专心念书的阿槐。
阿槐回头看过去,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的阿柳正蹲在地上小声抽噎。
“你咋了?”阿槐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阿柳。
“我饿!槐子哥,那破纸片有啥好看的?你咋都不记得吃饭了哩?咱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天又没吃的。我饿!饿死了!饿得都走不动路了!”阿柳蹲在地上抹着眼泪满脸委屈。
阿槐皱着眉头,心里想着不怪阿柳才饿了一天就喊走不动了。阿柳才七岁,还是孩子,比不了自己十岁,已经算是少年了。
“我不仅饿,我还渴!”阿柳抬起头来,两眼湿润可怜巴巴的望着阿槐道:“槐子哥,你把你的野果给点给我吃吧!”
阿槐犹豫的看着阿柳,看了一眼揣在怀里不剩太多的野果,又看了一眼抱在怀里安静睡觉的小巫安。他伸手到衣服里先是拿出一个大个儿的野果,想了想还是塞了回去,又换了个小个儿的递给阿柳。
阿柳双眼放光,捧起野果三口两口啃了个劲光,砸吧砸吧嘴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槐道:“槐子哥,我还是饿。你把刚才那个野果也给我吃成不?”
阿槐却不肯了,“吃点垫吧垫吧就得了!实在饿得慌就到路边扒扒哪有认识的野菜吃去。不过不认识的野草千万别瞎吃。可能有毒的!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走到地方,这点野果还要留着给小巫安挤汁喝!”
阿柳小嘴一撇又要开哭,“槐子哥偏心!我饿,我饿嘛!”
阿槐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奈。正头疼时,却一眼看见阿柳背后不远处的草丛中探出了一只白色的兔子脑袋。小白兔一扭头,也正呆呆地回看着他。
“嘘!别哭了,有兔子!”阿槐捣了捣低头抹泪的阿柳低声说道。
阿柳顾不得再哭,赶忙回过头看去。兔子却像是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到了,小脑袋一下子又缩回了草丛里。
阿柳大急,不禁立刻就想扑过去跟兔子比比谁跑得快。
阿槐也有点着急,可他身子却没动,反而一把拉住了阿柳。
他想着自己这些天从兽灵经上学到的东西,轻声对阿柳说道:“你别急,兔子应该没跑远。等下它再冒头的话你别动也别出声儿。你就抱着巫安在旁边看着,让我试试。”
阿柳撅着嘴不乐意地瞅了阿槐一眼,阿槐面无表情的看回去。
最后,阿柳还是乖乖地一把接过一直睡得香甜的小巫安抱在怀里往地上一蹲,一动不动的装起石头来。
阿槐也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转来转去扫视着路边的草丛。
过了好一会儿,那兔子果然又从另一边探出了头来。
阿柳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敢用余光注意着兔子和身边的槐子哥。
阿槐也僵着脖子蹲着不动,眼睛斜斜的瞥过去,却见那兔子又正盯着自己呆呆的傻看着。
阿槐隐约感觉到这傻兔子似乎对自己很好奇又有些亲近之意,似乎想凑近瞧一瞧却又有些害怕。
阿槐索性扭头过去直接看向傻兔子。傻兔子的头缩了缩,终究还是没缩回草丛,依旧盯着阿槐两眼一眨不眨地猛瞧。
阿槐在心中回想了一遍兽灵经中相关的咒语和巫力师父关于那段咒语的解说,定了定心神后开始默念巫咒。
没系统学过巫术全凭自己摸索的阿槐却不知道默念巫咒这种事有多难。连他师父巫力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巫咒在阿槐的脑子中默念了一遍,比宣之于口隐秘多了,也快多了。
傻兔子压根没察觉到发生了啥。它只是突然就感觉眼前这个人类看起来比刚刚更加可亲可爱了。就好像,就好像兔子妈妈在它小时候给它带来的那种温暖可靠的感觉。
傻兔子不禁小步从草丛中蹦了出来,接着魔怔般直接奔着阿槐奔跳而来。
傻兔子一直奔到了阿槐的身前,绕着他转着圈圈地蹦蹦跳跳。最后,它甚至直接跳到了阿槐的怀里,小脑袋还亲昵的蹭了蹭阿槐的胸口。
阿柳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转过头来瞧着窝在阿槐怀里的兔子看直了眼,小嘴微张一脸的痴呆相。
阿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小白兔。这只傻傻的小白兔身上没有一根杂毛,摸起来很是温暖柔软。
阿槐摸着傻兔子柔软的皮毛,感觉着它对自己的信赖和依恋,心中不禁软软的酸涩起来。
他从草丛边拔起最嫩的鲜草,送到傻兔子的嘴边一点一点慢慢喂它吃着。傻兔子张开小嘴一边小口吃着草一边还时不时舔舔他的手指。
阿柳看得眼热起来,刚刚还一直惦记着吃了人家,现在却伸出右手来想摸又不敢摸。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哎,槐子哥。你说它咋这么乖这么可爱哩?咱别吃它了成不?咱就把它养着,也不费什么……”
阿槐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刚刚还轻柔地抚摸着小白兔的左手一顿,猛地一使劲儿,狠狠地捏断了正闭着眼蹭他胸口的小白兔的脖子。
阿柳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道:“槐子哥!你咋这么残忍?你不是说过啥同情心吗?你咋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哩?”
阿槐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紧皱着眉头冲阿柳吼道:“你不是老是叫着饿饿饿吗?!不吃兔子你要吃啥?每见到只小动物都要可怜的话,咱早晚都得饿死!到那时候,谁来可怜咱?”
阿柳被他吼得一屁墩坐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巫安在他怀里也醒了过来,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阿槐深吸了一口气,重又闭上眼睛。还剩一句话在他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重又睁开眼睛,摸了摸阿柳的小脑袋,低头动手收拾起傻兔子的尸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