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也好,蛾也罢。自由飞,风与火。
——蕾妮斯梅·穆恩,为诸天神魔骄纵宠爱之人
天黑之后,喧嚣声远远从宴会厅传来。
蕾妮小心翼翼地走在琅月宫主堡的尖塔之间,夜风吹打着兜帽,天上一轮明月。
即便出去搜寻她下落的卫兵没有在傍晚时返回,宫中仍然到处都是眼线。
她在女仆为喀秋莎老师送去晚饭之前离开,鉴于喀秋莎已经解脱,蕾妮不确定女仆会把食物放在门前离开,还是叫人开门。今夜不会有事,但女教师一直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人们是会起疑的,然后就会破门而入......
吓一大跳。
哈,吓一大跳!
但蕾妮本来没有长久躲在那里的打算,女教师为她联系了一个可靠的人送她离开夜临城,不过蕾妮需要自己溜出王宫。这是计划最难的部分。
喀秋莎临死前的双眼仿佛就在眼前瞪着她,好吧,看你去死才是计划最难的一部分行了吧!满意了吧!现在让我能够专心走路,屋顶可是很滑的!
琅月宫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兰斯?阿姆斯特朗爵士为人笨拙,做事却不愚蠢,但无论卫士多么尽忠职守,也不会注意到头顶建筑上缓缓移动的小小黑影。
这不是最聪明的做法,父亲教导过她: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房顶虽然陡峭危险,但蕾妮更愿意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王宫。
也许下一次,蕾妮心想,但知道这一去自己再也不会回头。
她甚至已经给自己起好了新名字——桑妮。不是贵族,没有姓氏。只是桑妮。
无名的桑妮。
自由的桑妮。
月光之下,主堡之上,一个黑影慢慢从尖塔之后升起。
黑影逐渐在尖塔间缓慢又寂静地向蕾妮逼近。
距离三步、两步......
蕾妮就站在屋顶边缘,哪怕被轻轻一推......
黑影抓住蕾妮的肩膀。
蕾妮转身。
寒光一现。
手握匕首。
她一只脚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重心扑向黑影,却不幸踩在排水管道上,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向后栽倒,下面等着她的是坚硬的大地。
妈的!蕾妮心想。
黑影扑向蕾妮斯梅,抓住她的一只手。
救了她一命。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亚历山大。
她的兄弟。
他试图把她拽上去,但十六岁的亚历山大?穆恩并不强壮。
他咬紧牙关,仿佛用上平生力气,但他的身子反而因为蕾妮而下滑。“蕾妮,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
“三秒钟!才三秒钟你就不行了。这就是你每天在澡堂打飞机的结果!”
“只有一次,而且那时我才十岁!”
“那也不能射在我的浴缸!”
“不行了,我……我必须喊人帮忙。”
当你到了非喊人帮忙不可的时候,你要马上喊。
“不行。”蕾妮连忙说道。亚历山大两只手抓住她的左手,她本可以抬起右手抓住亚历山大的胳膊,尝试去借力爬上去。但她右手还紧握着匕首。
主堡的主体用方石垒成,她用力把匕首扎进石头间的缝隙。刀身全部插进去。
“想知道我的降落计划吗?”由于有匕首的支撑,她艰难又果断地把左手从亚历山大手中抽出。
“你疯了?”亚历山大难以置信道。
“错误答案。”她巧笑嫣然。
蕾妮摇摆自己,幅度越来越大。
摇摆,摇摆。
只见她身影终于高起高落,一闪而过……跳到斜下方很远处的窗台上。
离地面没那么远了。
但还有至少有二十尺高。
她转身向亚历山大挥手告别。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起跳……
又落在原地窗台上。
把亚历山大吓了个心惊胆战。
她突然觉得这样考验自己的命运有些不合适。
她尝试推了推窗户,不出意外地它被从里面锁死。
彩色的玻璃窗没有主堡本身那么历史悠久,但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喀秋莎老师说过,万物都有其中心。
她在窗户上的灰尘上画圆,大圆套小圆,最后剩下一个点——圆心。右手握拳,突出中指第二个关节,慢慢靠近圆心,贴近,在一瞬间迅速出击,在下一瞬间停止。
玻璃从中心向四周崩溃,但蕾妮的手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看吧,我是最棒的。”蕾妮自言自语道。
她闪身进去,屋子里的东西都用白布遮盖,月光斜入窗,显得分外诡异。
蕾妮没来过这里,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是里。这是“伊丽莎白的房间”,四百年前,“造船者”德古拉.穆恩国王出海探险,担心离开期间妻子伊丽莎白会对他不忠,就把王后幽禁在卧房中,命人严加看管。但“造船者”一去不返,他年轻的嫂子们为她们的幼子争夺王位,纷纷改嫁有权有势的丈夫,一时之间内战阴云密布,王宫几经易主。幸亏传奇骑士“拜金的”伊万的干预,避免了流血牺牲。新王继位后,人们想起无人照料的伊丽莎白王后,打开房间外的锁链,却发现王后已然不见了。
“伊丽莎白的房间”从此空置,但蕾妮曾听下人们嚼舌头,说这房间二十年前是住过人的。
那人也消失了。
小时候和兄弟姐妹捉迷藏的时候,蕾妮觉得躲在这里是个好主意,詹妮和亚历山大都不敢来这里,但西弗勒斯很快就能把她找到。
那时岁月无忧,她和詹妮弗神离却貌合。
她依稀记得一个角落好像写有文字符号什么的,但不记得具体了。
她环顾四周,耸了耸肩,天知道亚历山大怎么找她找到屋顶的,天知道他是不是在去告诉某人她下落的路上。
她轻轻打开自从四百年前就没再上锁的房门,走向自由。
这里有小的储藏室,书房之类的,当然主堡外的王宫里还有大的图书馆和库房。王室的卧房都在主堡的中部两侧。而这一端因为靠近“伊丽莎白的房间”和几个其他邪恶穆恩的房间而遭到废弃或轻蔑使用。
而且从这边的侧门出去就是武器库和新马厩。虽然说是新马厩,但也有百年历史了,臭味和马叫有时会靠风势侵入主堡,但只限废弃的这一侧。
而蕾妮斯梅从屋顶穿越主堡到这一侧的目的就是想能够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到达马厩。
溜到侧门不算困难,她只在楼梯转角与一个女侍擦肩而过。
而她已经把曾经又长又乱的红发用剪子剪得又短又乱,并且染成黄色,甚至还垫高了鞋垫。穿上男仆衣服的她就像个“他”。
溜出侧门,小心谨慎。
幸运地是因为欢迎圣蓝骑士到来的晚宴,数百宾客大多骑马前来,马厩里的马至少多了一倍。马房总管和马房伙计肯定忙于应对。
她把绿衣服上的白布条扯掉,绿与白是穆恩家族的颜色,这下王室的仆人变成了普通的仆人。
她只在马厩入口看见两个正在清洗马鞍的小伙计,老马房总管不在。幸运。
“俺主人的结石病又犯了,他得提前走了。俺去找他的马。”蕾妮装作男声含混道。
“结石怎么骑马?”一个伙计抬头盯着她。
“俺特么怎么知道?八成像麻袋一样,扛在马上。让俺牵着回去。”
两个伙计笑了,另一个头也不抬地说道:“自己去找吧,小鬼,小心点儿,商人们的马都在这边,大人们的马往里走!”
“你们不帮俺找?”蕾妮假意问道。
两伙计又笑了。“帮你?我们可是王家的人。”
而我是桑妮。
蕾妮斯梅深入马厩,前后三排,每排能够容纳五百匹马。从来没能装满过。王宫卫队有两百精兵五十骑士,三四百匹马,而王室的好马不超过五十匹。城防卫队有五千士兵五十骑士,一千多匹马安置在城墙附近的马厩里。
蕾妮好整以暇地走到马厩最后,在不那么靠后的位置,她为一位美人所吸引。
即便夜色之下,这匹马依旧神气十足,它静静地吃草,就像一位贵族。它看见蕾妮,却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就像一位贵族。
尽管马鞍已经卸下,挂在马身后边,但它身上还披着蓝色与白色的丝绸装饰。
象征汪洋大海。
她知道这是谁的马。
她手撑栏杆跳了进去。
该死的!这畜生试图咬她的脸,但蕾妮也不是好惹的,她反射性地给它的长脸狠狠一拳。
它还咬。
再一拳。
圣蓝骑士的骏马安静多了,继续吃草。
蕾妮从系在腰上的包裹里掏出一个苹果给它吃。
它不吃她给的苹果。
“它不吃陌生人给的苹果”一个清晰有力的南方口音说道。
蕾妮一边转身一边去摸身上的匕首,却摸了个空,她忘了它还在城堡墙上。
“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偷,是吗?”
“只是一个走错马厩的无名之辈。”蕾妮语气没有示弱,心知现在此事难有善终。
她被逮个正着。
“无名之辈?”圣蓝骑士重复道,“真有意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乱动。”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看向蕾妮脚边。
哦,马粪和稻草之上有条绿色长蛇。
骑士作势插击。
但蕾妮弯腰捡起它。
它缩头,然后猛地咬了过来。蕾妮晃了晃,让它咬了个空。
它的嘴比黑夜还黑,毒牙醒目。
“一位勇敢的女孩!比我见过的大多数男孩还要勇敢。”骑士还剑入鞘。“人们传说‘英雄王’罗兰在襁褓之中就掐死了神后派来的两条毒蛇。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而你……你似乎如传说中的一样。”
“我?传说?”蕾妮把蛇随手甩到马厩后边。
“即便远在布鲁安尼亚,我也听闻穆恩家族中一位刁蛮公主的事迹。”骑士笑道,但笑容一闪而过。
又有人来了。
“爵士。蕾妮。”
是哥哥的声音。
西弗勒斯站在马厩前。
“你也要来阻止我吗?”蕾妮斯梅绝望地呻(和谐)吟道,哀莫大于心死。
西弗勒斯摇了摇头,“抱歉让您看到我家淘气小妹如此模样。”他对圣蓝骑士说道。
“有幸能够得见公主殿下是我的荣幸……非常荣幸。”
“如果这件事不让第四个人知晓,我私人将感激不尽。”
“悉如尊意,殿下。”他转向蕾妮“至于这位持蛇少女……如果哪天穆恩王女能够亲临布鲁安尼亚神庙,我很荣幸为您安排一次骑乘神驹斯皮里东的机会,我对此立誓。不过……”
“你的马依旧是你的马。”蕾妮依依不舍地抚摸马身。
圣蓝骑士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喂马,再次向两位殿下致意,转身离开。
“那么现在呢?”蕾妮问兄长。
西弗勒斯眼望明月,似乎在犹疑什么,而蕾妮翻身到旁边的马厩里,给那匹马上鞍,事情现在很可能随时演化到需要她夺门出逃的地步。
“宴会结束了。父亲说你可能还在王宫里,等着溜出去。”他眼光异样,“喀秋莎死了。死在她的房间,仆人发现她的尸体。”
蕾妮耸耸肩,“这两年她折磨我也折磨得够久了。”
“你实在不该那么羞辱她。”
“她有她的自尊心,我有我的。”
“伤害……算了”他疲惫地摇了摇头,“父亲依旧希望我们能找到你。亚历山大和詹妮也是。”
“亚里山大可能会,但父亲如果知道喀秋莎因我而死……你呢?你不希望。”
“我知道王宫对于你就像笼子于小鸟。”
“你会放我自由?”
“诸神在上!你还只是个孩子,在王宫长大,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自由的代价有多沉重。”他今天摇头多得就像兰斯·阿姆斯特朗爵士,“但……是的,我希望你离开。”
“为什么?”蕾妮惊讶地意识自己因他说这话而伤心。
“因为薛尔亚在改变,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到来,我能感受到。记得吗,祖巫之血?”
“流于我血。”穆恩家族永远的超能与重担。
“关于红房的预言是有完整版的,如果预言属实,我必须为预言之子让路。”
“预言之子?”
“是的。我不愿也不敢说那预言。但有一天,埃安格玛可能会需要一位穆恩,薛尔亚可能会需要一位穆恩,世界可能会需要一位穆恩。而我认为那会是你。”
“我?”
“答应我,当时机来临,你会找到方法解除红房的诅咒,保护家族和国家,并引领薛尔亚人走向新生。”
“我不能做出任何保证。如果自由引领我如此,我便欣然如此,如果命运决定我怎样,我便抗争怎样!”蕾妮斯梅答道。
“抗争?”王子重复道,笑容带着淡淡哀伤。
“但为什么不是你,论血统,论武力,论智慧,论性别!”她因最后一个词而狂怒。
“我曾以为我是,现在……我不确定,有些事情正在到来……不好的事情,我能感觉到。但我相信,如果穆恩家族真有其人,就一定是你了。我的小妹。”
“西弗勒斯……”
灯笼火把,蜿蜒若蛇,宾客们陆续从主堡大门绕过来取马。
她把马鞍系牢。
“家人永远都是家人,天涯海角,不要忘记这点。”哥哥顿了顿,我还有一个秘密要托付给你……”他郑重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