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后堂。
“大人,仵作早已上报了欧阳璧婉的死因了,而且这几日来确实查到不少东西,您如何还不上报陛下?也瞒着平海府上下呢?”王侍郎问到。
楚季眉头一皱,斥责道:“是婉妃!”
王侍郎才意识到口误:“卑职实在失礼,是婉妃娘娘。”
楚季接着道:“今日婉妃已然出了头七了,璧城郡王每日派人来催问案情,若不是他有军务在身,只怕还是要守在我刑部,案情如今虽然已查的清晰无二,可本官总觉得难以置信。”王侍郎走近了些低声道:“大人,此事不宜拖,如若挤压在我们刑部,万一……”楚季脸色一变,黝黑的面庞上嵌着的一双鹰目里霎时闪出一丝恐惧:“本官本不是怕什么,只是总觉得一旦此案昭告天下,只怕免不了一场朝堂动荡。”王侍郎却道:“大人,这是怎么说?”楚季长叹一声道:“如今我茜香朝廷看似平淡无异,实则暗流涌动。尤其是女王凤体欠安日久,禅位之意也愈发明了,世子即位指日可待。那三君看似一体、依仗大兴朝廷在茜香权倾朝野,任谁也无法撼动,依本官看无论怎样厉害的角色也逃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定律,何况女王多年权衡谋划、只怕他们之间也早早生了嫌隙,如今这局势下三君能否保住权势富贵尚不好说,为了自保三君可未必会齐心,这三人之间的争斗定会牵连更多的无辜之人;如此局面下,世子年少,定难平衡朝局,此为内忧。茜香背靠大兴,看似远离大兴朝局中心,却因三君的缘故,实际上与大兴朝廷千丝万缕关联不断,如今建业陛下在位日久、年事已高,各个王爷为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的正酣,只怕少不得会牵连茜香的朝局啊,此谓外患也。”
王侍郎恍然大悟:“大人高见,诚如大人所言,当下的茜香乃是内忧外患啊!”楚季眸色深沉了下来,喃喃道:“但愿天佑我茜香啊。”
楚季所言确实不假,如今的茜香朝廷确实处于微妙的变局之中,女王虽内心明了,却深知无力回天,璧婉一事之后女王的精神更加不济了,朝堂之事更是尽数交给了潇云洲料理,自己在红珠殿静养身体,除了偶尔过问一下璧婉的案情和柔妃的情形,其他的人和事她几乎无法顾及。水云芝明白,为了保住潇云洲的平稳接权和巩固地位,她已然费劲了心思,欧阳璧婉之死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虽然她已经尽力安抚平海府,但她清楚,欧阳平老谋深算,如今没有了女儿,为求自保他未必会全心全意辅佐潇云洲;潇然虽然深爱自己,但他一向与云洲之间心存芥蒂,再就是关于吴达的身世,水云芝装了这些年的糊涂,如今也不愿自己欺骗自己了,潇然这个私生的儿子确实是他最大的软肋,谁掌握了吴达、谁便控制了潇然,水云芝不敢拿潇然对自己的爱来赌,这是靠不住的,相形之下,那定海君吴顺虽好心替潇然抚育吴达,却实实在在的掌握了潇然最大的把柄和软肋;如此,那定海君吴顺其实是才是当下朝局中的最有利之人。当然,三君无论如何一世霸道,终究有英雄迟暮的时候,多年之前女王就把眼光对准了三君之子,可惜也只有欧阳璧城是个少年英才,可得一用。
言归正传,纠结了半日,楚季还是决心将欧阳璧婉的案情如是报给了红珠殿的秋云,并吩咐王侍郎一道前往至正殿亲自向潇云洲禀报。
“楚大人,来不及看案卷了,你便快快道来,案情究竟如何?凶手是何人?”潇云洲坐于正殿之上,捧着案卷问道,言语之间颇为急切。自从璧婉死后,他也日夜不安,朝政之事不过只是应付罢了,若不是柔妃之喜稍稍让他心情回转,只怕夜夜难得安眠,心底里只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她,果真是人去才知珍惜。
“回殿下,据刑部所查,凶手为殿下亲随洛真大人。”楚季字字见血,一语道破,偌大的至正殿里一时静的仿佛只剩下楚季和潇云洲两人。方如意本垂首侍奉在侧,听了此话后悄然吩咐殿里众人退下,自己也知趣的退到殿门候着。
潇云洲隐忍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此刻凌乱的思绪,“楚大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洛真?!实在荒谬!他自小伴随本王,乃是本王身边最为忠义之人,你说他谋害璧婉,本王实实不能相信!”潇云洲满目疑云,脸上的愠色渐渐浓重了起来,眼神有些晃动,他嘴上虽然凿凿,可心里却有些打鼓,楚季的为人与断案,他其实是相信的,况且楚季实在没有污蔑洛真的理由和动机,只是多年亲随若是真的背着他做出这种事,莫说蒙羞,深想想确实恐怖至极。
“殿下恕罪!”楚季早料到此行此景,忙跪地道:“老臣与洛大人同朝为官,虽不相熟,却一向知晓其办事雷厉风行,实乃殿下左右手,初查到洛大人涉案的端倪之时,老臣也实实不敢相信,不过几日以来刑部奔波探查,确实已然证据确凿。”
潇云洲怒色不减,追问道:“你究竟查到了什么?竟如此言之凿凿!”
“殿下,婉妃娘娘入宫之日遇害,发现之时已然命丧轿中,实则一早被人下毒在先!据仵作所查,娘娘口吐白沫、面色发紫,银针见血即黑,可见中毒极深!臣请了太医署的几位太医一同钻研此毒,仅可断定茜香此毒乃是由几味难得的药材大量提炼所得,这几味药材乃是:失魂草、醉倒蛇、断肠散,且药材并非我茜香所产,乃是外来之物,一旦服用后,若想确保一个时辰之内药性大作,要将这其中的剂量把握得刚刚好,这几日严查了首里城的各大药堂,终于在首里城的普济药坊查到了这些药材。”楚季道。
“首里城仅此一家药坊有此药吗?”潇云洲问道。
“殿下睿智,仅此一家。因这几位药材本就稀少难得,且因药性极猛烈,实在不是常备之药,只因这普济药坊的主人吴仁义本就是大兴金陵的药商,才得常来往于大兴与茜香之间,这些猛烈之药原产自金陵,少量外敷乃对湿热毒疮之症有奇效,因此偶有备之,不想这些药材在婉妃出嫁前半个月被人全数买走。”楚季停顿了一下,潇云洲格外紧张,追问道:“接着说!此人是谁?”
“洛真大人。”楚季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潇云洲大惊,“确实吗?”
“回殿下,确凿无疑。据药店掌柜所言,因这些药太过昂贵,寻常百姓难得有买得起的,而且即便买得起,一次采买少量用于外敷也足以了,所以对那一下子全数买走的人,掌柜自然是记得清楚。”楚季道。
“可这小小药店掌柜又是如何识得洛真的?他们二人可否有前仇恩怨?是否是刻意诬陷呢?”潇云洲追问道。
“据这药店掌柜所言,因普济药坊的跌打外敷之药一向齐全,追龙班便一直都是他们的常客,因此这掌柜也识得追龙班乃至于洛大人本人,可令老臣所不解的是,为何这半月之前的采买他却要亲力亲为,若洛大人要犯案,完全可以选择回避而指使他人为之。”楚季说的恳切,潇云洲听了也很是不解:“你说的是,如若真心下毒害人,完全可以指使他人去做,如此暴露自己实在是不该。”“殿下说的是,因此老臣前几日一直甚为纠结此事,几次提审普济药坊依旧无法破除心头疑问,直到今日才下定了决心禀告殿下,希望可以提审洛真大人一探究竟。”楚季说的坦然,自知触了潇云洲逆鳞,便毅然匍匐跪于潇云洲面前。
“罢了,楚大人请起。方如意,传洛真!”潇云洲肃然道,他虽极为珍视这个心腹,可如若洛真确实做了这件事,他洛真便是自绝了这份主仆兄弟情谊。
很快,洛真便来到了至正殿,一席束身黑衣,腰间追龙班的玉佩随着洛真的脚步摆动着,毕竟是茜香世子的亲随,出入皆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度。
“属下参见殿下、楚大人!”洛真道。
“平身吧,洛真,你可知今日本王叫你来是何意?”潇云洲道。
“回殿下,属下不知。”洛真语气却是格外坦然,看不出丝毫畏惧或是心虚,潇云洲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眼前的兄弟竟会是楚季口中那个残忍的杀人凶手。
“跪下!”潇云洲背身过去,似乎不愿与兄弟以仇怨之面目相对。
洛真倒是干脆,二话不出便跪地,竟一言不发。
“婉妃之事可是与你有关?”潇云洲正色回身道。
洛真眉头微颤,眼神似有恍惚,但马上整顿了声色道:“回殿下,属下不知您何出此言,婉妃娘娘之事与属下毫无干系。”
“好!你既如此咬定,便随了楚大人去刑部回话吧,楚大人一向刚直不阿,决计不会诬陷与你。”潇云洲道,“带走吧!”楚季见状忙跪拜谢恩。
一时间至正殿里只剩下了潇云洲与方如意。
“殿下可相信洛真大人?”方如意端来了一盏茶,小心翼翼的问道。
潇云洲神色颓然的接过茶杯,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没什么信不信的,本王只是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方如意听得似懂非懂,心头有些感慨,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少年,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竟要承担这偌大的朝堂、直面里外不一的人心,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回宫吧,有几日没见王妃了。”潇云洲道。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