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医,我家娘娘何时能醒过来?这都已然昏睡了两日了。”刚用了药,湖珠忧心忡忡地拿洗净的温热帕子擦拭着探春的面庞。
“虽凶险,但如今看脉象也算是平稳了,你也不必如此忧虑,安心侍奉好你家主子就是,稍后小心喂她汤药。”王沁竹轻轻将诊脉用的帕子叠起,心算着今日神思便会苏醒过来,提起药箱之际微笑着看了一眼湖珠,“小心看护,王妃就在这两日便会醒来。”
湖珠自是非常开心,恭敬地送走了王沁竹。
寝殿里燃着安息香,烟雾袅袅,飞升飘散,驱散着室内的草药气息和血腥味。卧榻上的探春气息平稳地昏睡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刻意逃避一般不肯醒来,清淡的面容带着失血后的苍白,眉头时而微蹙,带着一丝痛楚的情绪,杏眸紧锁,即便是饮水进药时也不愿张开,偶尔发出被梦魇住了一般的呓语。
“王妃这般憔悴,让人好生心疼。”阿彩黯然道。
湖珠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湿润:“失子之痛非比寻常,希望王妃可以挺过来吧,换做是我,宁愿沉睡不醒。”
“湖珠姐姐,楚香送药来了。”听声音是值守的小太监,待湖珠出去,只见楚香奉着药盏里在殿外,也是满面戚戚然,“湖珠姐姐。”湖珠示意阿彩接了药进去,自己也引着楚香一并进了殿。阿彩小心地扶起昏睡的探春,轻轻把她靠在身上,又拿了丝帕放在探春一边以备擦拭,湖珠小心取了银针试过药饮,端详了银针并未变色,又取了一勺亲自饮了,因药饮发苦,细眉微蹙,感觉无恙后才端了药盏并着玉汤匙小心地往探春嘴边送药,又一面道:“楚香,你也莫多心,此番小产之后,陛下和殿下都特别吩咐了王妃的饮食,如今更是容不得一丝马虎。”“湖珠姐姐宽心,楚香明白,王妃此番小产失子我虽不知原因究竟为何,但是这两日后厨的种种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只因我那日不在宫里此番才能少些干系,昨日只被刑部叫去问了几句话便被放回来做事了,算起来这会子后厨大半的人已经被尚宫属带走了,听说是要刑部和尚宫属会审。”楚香话语戚戚,几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外面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
“定要好好查查!”阿彩言辞间带着恨意,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
探春似乎是听到了几个丫鬟的谈话一般,突然间猛烈地咳起来,苍白的脸也因瞬间的急血上涌而变成了淡淡的红色。身旁的人不想探春竟因这一连串干咳而醒来了,兴奋之余忙为她顺气,探春却咳得紧,瞥见身旁有帕子,忙扯到嘴边,一个猛咳,竟呕出了一口血,又大呼了几口气,方才稳当下气息,静在阿彩怀里闭目不动。这番可引得湖珠几人又唤了王沁竹过来诊脉,“都是奴婢不好,许是喂药急了些,呛到王妃了。”湖珠心急不已,王沁竹却到:“王妃无事了,这口恶血本就要吐出来的,不然憋在五脏六腑中始终不得排遣,也是祸患,我这便去开药了,湖珠丫头,快去禀告陛下吧。”
湖珠转悲为喜:“是!”
“湖珠...”探春声音微弱中带着嘶哑,像是浸水的琴音般沉闷,她似乎也对自己的声音很意外,清了清嗓子,才觉出溢满唇齿的血腥味,“拿杯水来。”
一番折腾后,湖珠扶着探春为她梳理头发,鬓间凌乱的丝发缠绕凌乱,留有浓重的药材味道,探春虽恹恹得,闻得草药味道便心头难受的紧,命湖珠拿了茉莉花水打理,又梳理了轻盈的发髻,这边阿彩放好了金丝锦云靠枕,探春稳稳地倚靠在那里,湖珠忙为她披上一件碧湖色冬衣,在那雪白的狐裘毛领映衬下,探春的神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只是那苍白的唇色和微肿的眸子一时难以遮掩。
“我昏睡了几日?”探春问道,眼神还有些飘忽。
“回王妃,已经两日了,王御医说了,您已经无事了。”湖珠道。
探春轻轻抚上已然消失的小腹,手掌的余温丝丝浸入体内,她不曾想到,原来孩子不在了身体竟也一并凉下来了。前两日她虽半昏半醒,可那入骨断筋的临盆之痛、缠绕梦境的血腥味、魂魄抽离似的沉睡难醒却深深烙在心里,瞬间玉指齐齐攥成拳,几乎要将指甲嵌入肉里,终于眼角一串晶莹的泪珠滑落而出,滴在手面上,凉凉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吗?”似是自言自语,湖珠一怔,未及答话,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女王的声音:“王妃如何了?”“回陛下,王妃已经无事了,老臣方新开了药,调理一段时日就无妨了。”女王和王御医说话间便入了含烟殿。
“春儿,你终于醒了!叫陛下和我好生担心。”原来潇云洲得了消息也赶紧过来了,探春泪眼婆娑,本有满心满腹的委屈悲痛想要发泄,可见到女王和王御医一干人等都在,却也不好放肆宣泄,只捧着一双泪眼罢了。
“臣妾不便起身行礼,还请陛下恕罪。”探春微微颔首道。
女王道:“你方才醒过来,就不必多礼了。”刚落座便遣走了一干人等,只余了大丫鬟湖珠和秋云在旁侍奉。
“陛下,终归是儿臣福气不够,没能保住这个孩子。”探春垂眸道。
水云芝轻轻抚了抚探春的手,凤眸里也闪出了点点晶莹,毕竟也还在病中,水云芝披着一身芙蓉色大氅,简单的凤尾髻不失端庄,脸色虽不至于像探春一般苍白,却也难掩憔悴支离,听到探春这番话更是添了哀愁,道:“春儿,我知道你难过,但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和云洲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还会有孩子的。”“春儿,终究是我们与孩子的缘分太浅,不过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母亲与我定会一查到底。”云洲坐在她身旁,抚摸着探春瘦削的肩头,不想她这几日竟瘦了那么许多,心里一阵难过,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鼻尖扫过一阵茉莉花香,却带着草药的隐隐苦涩气息,云洲凤眸一暗,“母亲,楚季那边能查得出什么吗?”女王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是难,依着王御医看,那碗被人放了红花的甜汤实在是关键。”“红花!”探春惊诧不已,“究竟是何人要害我!”探春不想这宫中人心险恶到如此地步,一时心寒意冷,一碗甜汤,经手的人有谁她自然有数,若是严办起来,只怕连湖珠、阿彩等亲随也脱不了干系,思忖了片刻道:“陛下、云洲,此事可否让臣妾来查?”
女王和潇云洲都颇为惊异,未曾想到探春竟有此意。“春儿,你如今正是体弱的时候,正该静养安歇,怎可操心此事?此时虽是后宫之事,但涉及皇子,母亲和我必亲自过问。”云洲对着探春的眸子,满面忧色。女王也道:“云洲说的是,此时你的身子是第一位的,莫要再为了此事再伤心神。”但探春的倔强又岂是他们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的,听得这些话探春的眸子里竟闪出阵阵清明之色,“陛下和殿下都莫要担心我,我自是会好好将养,可养身易,养心却难。我如今待在这含烟殿也不得去别处、也不得见别的人,很是憋闷,满腹忧伤自是难以排解,查案之事却可以纾解一二,若算私心,也算是为那孩子报仇了吧。这几日且让刑部和尚工属查去,横竖都要费些时日,如若允了探春,待臣妾身子爽利了再去过问人证物证之事。何况陛下凤体一向需要静养,实在不宜让您过问,云洲政务又忙,如此便允了臣妾吧。”
女王叹息着摇摇头,当时便应了她,一番叮嘱便回去了。只是云洲还是不放心,最后还是兵部来报到了含烟殿,云洲方才回至正殿,午后秋云代为传旨各宫,众人都晓得王妃娘娘要亲自查小产的事了,一时皆哗然不解,却又感叹这位娘娘这要强的性子。刑部主事们却要每日送案卷到碧海宫,私下里不免议论纷纷,渐渐也有人感慨这位娘娘丝毫不逊色于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