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苏溶月往教室后面的储物柜取书的时候,赵宜骏正好走来。她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没想到他扭头就走。而当苏溶月在走廊上碰到他的时候,他要么低头,要么假装做别的事情,简直把她视作空气。一开始她还以为没过几天他们就会和好,但实际上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持续了整整五个月。
苏溶月曾经在报纸上看到一个词叫“冷暴力”,直到现在才明白这种精神上的暴力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至今,苏溶月回想起这段时期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是如何在和好友僵持许久有苦难言的情况下扛下来的?首先,纾解负面情绪很重要。比如,找凌浩雁聊天。他不久就返回加拿大了,他们隔了十二小时的时差,所以苏溶月只有在买早饭与早读课开始前的一小段时间才能和他通话。
“喂,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跳迪斯科。”
“啧啧,好开心啊!“
“没什么技术含量,一群人乱扭而已……”
“哈哈哈,想当年你跳爵士舞时,真是技惊四座!”
“那是,我女朋友就是被我优美的舞姿所吸引的。”
“哎哟,夸你一句还上天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你问爱琳。”
“噗,”苏溶月喷了一口水,“你个自恋狂!”
苏溶月的第二个方法是:寻找精神食粮。
学校要求布置温馨教室,于是教室里便增添了一个图书角,就是每个人贡献一本自己的书,供大家翻阅。图书馆的书借阅是有期限的,逾期不还会导致停借或罚款。图书角则相对宽松,随借随还,只需在登记表上签名即可。苏溶月披沙拣金般找出了不少好书,有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钱锺书的《围城》等。她最爱看的无疑是小说,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可以暂时忘却自身的烦恼。
然而,身为一名高中生,整天看“闲书”也是不现实的。因此,最现实的方案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时常自我安慰道,学习是最好的恋人,永不放弃,永不离开。况且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多付出,方法得当,则必然会有回报。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图书馆自习中度过,如果图书馆是个酱缸的话,她大概早就成了一棵泡菜。另外,苏溶月的文科功底不错,尤其是英语,做高三的卷子都不成问题。于是,她专攻数理化,每门学科各买了一本厚厚的参考书,在解题速度飞快提高的同时,她终于明白了“刷题”二字的含义。每个“学霸”光鲜耀眼的成绩背后,积累着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所谓的“聪明”不过是一层漂亮的糖纸,炼制糖果的过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图书馆也许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象牙塔”气氛的所在。书架前凝思伫立的身影,长方形书桌上伏案疾书者笔尖发出的沙沙声,服务台前被怀抱的书籍掩盖的秀丽面孔……隔绝了外界的喧扰,这里是静谧幽洁的境地。苏溶月还在这里发现了一位“仙女”。重点高中,清丽脱俗的女生并不罕见,“仙女”就是如此。她极瘦,骨骼纤细,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飘逸得像风筝;再加上皮肤苍白,从侧面看,简直就如一片纸剪的美人图。她的头发用水钻发夹固定,发梢微卷;走路很慢,一步一摇。找到心仪的座位后,她往往不急着赶作业,而是先用纤长的手指翻一会儿杂志,或是抿一口玻璃杯里的热茶。然而,一旦她拿起笔,便聚精会神,不发出任何声响。她总是穿搭配和谐的衣服,孤身一人,雨天撑一把亮丽的伞。苏溶月有一次坐在她旁边,瞥见作业本的扉页上用大气疏朗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叶薇石。
每当看到她,苏溶月总像在一面彩色玻璃中看到灰头土脸的自己。苏溶月把孤独当盾牌,逃避伤害,而叶薇石把孤独当生活,泰然处之。然而没有人能钻进别人的心里,这只是苏溶月一厢情愿的猜测,或者说,她憧憬的某种理想人格的化身。
某天午饭,苏溶月和同伴聊起叶薇石。有人说她性格乖戾,人缘不佳,所以总是孤身一人;有人称她得过抑郁症,病愈后回校变得寡言少语;还有人甚至搬来离奇八卦,说她家境殷实,父母早已将她许配给豪门公子,导致她落落寡欢。
所有的传闻莫衷一是,叶薇石始终是个谜。
在苏溶月心里,她是象牙塔里的美人,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哀愁,但步伐坚毅,潇洒向前。
当然,“仙女”毕竟是少数,图书馆里的大多数还是寻常的学生。巧克力肤色的廖兰姿总是比苏溶月来得早,苏溶月做完作业时,总看见廖同学已然趴在桌上小憩;季双兰偶尔也来图书馆,但她是来阅读名著或是英文杂志的;有一名高个子的女生经常问她借草稿纸,苏溶月瞥见她的字清晰娟秀,应该是个好学生。图书馆里还有个苏溶月的好伙伴卓茜,她是个擅长理科的女孩子,相貌清爽,给人的感觉像鹤。她是苏溶月隔壁班的,寝室也离得很近,认识她是因为一次苏溶月去卓茜寝室找她室友讨论选修课PPT,见卓茜皱着眉头喝青木瓜粉泡的水,问她为什么,答曰,丰胸。苏溶月无语。相处久了她发现,卓茜为人极有耐心,常给苏溶月答疑解惑。金池和赵宜骏从来没有出现在图书馆,他们多余的精力多半释放在球场了。
一天,晚自修前,苏溶月照例呆在图书馆。卓茜没来,她一个人做数学卷子,题目又繁又难。钻研许久,进展缓慢,她感到眼睛酸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册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封面上印着费雯丽主演电影的海报。
一个人的声音像烟一样从身后冒出来,“这个版本没有下册。”
苏溶月吓得差点把书掉地上,转身一看,“口罩侠?”
“嗯?原来我还有这么个绰号,呵呵。”贺新橙悠闲地把胳膊倚在书架上浅笑。其实他并没有戴口罩,只是那一次见面的印象太深,苏溶月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反应吐了下舌。
“呃……你没觉得这个称号很贴切吗?”
贺新橙摇了摇头,“不觉得。”
苏溶月笑了,“那你告诉我,哪个版本有下册?”
“英文版。”贺新橙正色道。
苏溶月气鼓鼓地把书插回书架,“谁信!”
“真的,其他版本都被人借走了,一个月后才能还。”
“你怎么知道?”
“借的人是我。”
苏溶月白了他一眼,走向别的书架,贺新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再跟着我可要报警了。”苏溶月回头道。
“我觉得你这个人与众不同……”他深沉地看着苏溶月。
“有话快说!”
“你很少借书,几乎一直在写作业,但晚自修开始十分钟会抽出一本书认真地翻上几页,记下页码。最近看的一本书是《情人》。”
“你莫非一直在盯梢我?”苏溶月咧了下嘴。
“我又不是侦探,”贺新橙笑得眉目弯弯,但很快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神气,“我觉得你这样有点浪费图书馆的资源。”
“你以为我想啊?”苏溶月陡然拔高音量,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她赶紧压低了声音,“作业难,考试又多,不努力来不及呀!”
“那我帮你?”他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苏溶月想起他是理科班的,那自己岂不是“捡”了一个比卓茜还棒的“老师”?遂喜出望外,领着他回到座位。
数学卷子竟然很快做完了。贺新橙掏出一本《高考英语词汇手册》,问苏溶月,“这个,你背过吗?”
她利索地瞄了一眼,“啊哈,过去时了,初三就默完,现在在背六级词汇。”说完她发现语气似乎有点伤人,连忙看了看贺新橙,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此时距晚自习开始只有一刻钟了,苏溶月想放松一下,于是凑在贺新橙耳边问,“上次吓到我的那只猫还在吗?”
“在,你想去看看?”
“嗯。”苏溶月点头。
两人离座。贺新橙带她来到藏书室,用钥匙拧开门,一只黑猫扑了上来,舔了舔他的手。
贺新橙对苏溶月说,“别怕,你可以摸它的下巴和肚皮。”
“你把猫放在这儿,不怕别人发现吗?”
“没事,我的猫很聪明,会躲起来。”贺新橙得意洋洋。
苏溶月用手轻挠猫的下巴,开玩笑道,“大侠,难道你昼伏夜出,猫特别喜欢你?”
“哎,还真被你猜对了,我是夜猫子。”
说到夜猫子,苏溶月想起了李牧,他晚上总是熬夜打游戏,所以白天常常蒙头大睡,紧接着她想起了李牧的同桌赵宜骏……
“对了,你是不是跟赵宜骏一个班的?”
苏溶月略微一愣,心想他为什么要问如此话题,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你认识他?”
“小学同学嘛,现在还常常一起去体育馆打球什么的。”
“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苏溶月捋了捋猫脖子上的毛。
“这倒是,”贺新橙把猫抱在怀里,握住它的一只爪子,以免抓伤苏溶月,“他和凌露葵分手了,心情肯定有点低落。”
“凌露葵?”苏溶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混血儿,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人家是中国人,而且不是小女孩吧,”贺新橙好笑地说,“她和你我同岁。”苏溶月松了口气,看来只是重名而已,不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那他们为什么分手?”
“这我怎么知道。”贺新橙把猫放在地上,它“哧溜”一声跳上书架,神气活现地从高处俯瞰他们。
苏溶月望着猫的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脑海里闪现出贝壳手链的光泽。机不可失,她问,“你的手链是送给郭筱莹了吗?”
贺新橙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别紧张,口罩侠,我是她表妹。”苏溶月微微一笑。
“表妹?所以说,她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我自己猜的。运动会时她戴着那串手链笑得那叫一个甜,和我说话时气色也很好。还有前两天一个朋友请我姐吃饭她也推辞了,我猜是和你有约在先……我姨夫姨母很早就离婚了,我姐随小姨姓郭,小姨嫁了个韩国人,住在首尔,很少有机会回来看她。所以,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的话,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贺新橙郑重颔首,表示理解。
晚自修的预备铃打响,他们都收拾好东西,走向寄包处。苏溶月背起紫色书包刚想走,贺新橙叫道,“等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左手心是一串深蓝色的白莲手链,右手心是一串墨绿色的红梅手链,“这是我那天顺便买的,一直没来得及送给你。谢谢你为我挑选礼物,她很喜欢!”
苏溶月笑咪咪地收下了,虽然她对首饰并不热衷,但也知道回绝对方的礼物是让彼此尴尬的行为。在通往教室的路上,她盘算着到时候可以把红梅手链送给开朗的卢馨婷,白莲手链则适合沉静的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