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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八月十五夜

宋云天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身体像飘了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了湖北襄阳的震南镖局。

他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他的童年有许多欢乐。父亲姓赵名飞鹰,是震南镖局当家的。赵飞鹰使一对判官笔,点穴功夫威震天下,人称夺命判官。还有家传擒拿手,实力也不弱。母亲姓周,知书达礼,虽来自书香家庭,但武功也是女中翘楚。宋云天无忧无虑的生活到八岁。小时候父亲对于自己的读书不做要求,但对练武要求非常严格。母亲却恰恰相反,对宋云天读书认字却很在乎。母亲曾对父亲说道:“武功再高,不读书也只是一介武夫。”父亲听后却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认同母亲的观点。而宋云天对学文练武却都很不在乎。他喜欢的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有家里的拳师带着他去郊外踏青,或去爬山,或去打猎。或者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由父亲驮着自己到城里去看花灯,猜灯谜,吃驴肉火烧。又圆又大的飘着肉香的驴肉火烧,闻着味儿都要流口水了,何况父亲会准许自己吃个够呢。虽然第二天往往要拉肚子,受到母亲的责备,但宋云天总是乐此不疲。他时不时还会耍个小聪明,当母亲喊:“四喜儿,该背唐诗了。”四喜儿是宋云天的小名。宋云天就会说:“父亲要喊我去练功呢。”当父亲喊:“四喜儿,来练功。”宋云天就会说:“母亲还要我背唐诗呢。”奇怪的是,自己用这样的计谋试了许多次居然次次成功,宋云天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父亲母亲真的是好笨呀,居然被自己骗了那么多次而没有发觉。

突然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一次扬威镖局的岳叔叔来访,也就是岳成林的父亲披风刀岳镇山。赵飞鹰与岳镇山在密室谈了一下午,晚上留岳镇山住了下来。自己的父亲就心事重重,晚上与母亲小声合计:“岳兄弟来讲,那件事恐怕是泄密了,江湖上已经有人知道了消息,怕是对我们不利,要我们小心为好。他甚至说很有可能对方已经把我们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连我们家保管的东西放在哪里他们都知道了。”母亲问:“岳兄弟是如何得知?”

“他也没有明说,但他说消息绝对可靠。”

“那……东西你放好了吗?”

赵飞鹰笑了笑说:“我放的东西,神鬼也难猜,尽管放心。我觉得只是对方为了吓唬我们才这样说,好让我们忙中出错,甚至这件事就不是真的。”说完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又指了指房顶。赵飞鹰飞身上房,观察了一会。回来讲:“是不是我多疑了,什么人也没有。”周氏说:“我看这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还是小心为妙。”赵飞鹰道:“如果真的是敌人把我们的情况摸清楚了,怕是这一次难以度过难关。”说完长叹一声又接着说:“我只是放心不下我们的四喜儿。”

第二天,岳叔叔便离开了。从那一天起,父亲总好像是心事重重,母亲也时不时长吁短叹。母亲有一天对父亲说:“是不是,我们放弃震南镖局,另寻他处躲一躲。”父亲说:“我也这样考虑,怕是难呀。不过总要准备些时日。最近几日,我看咱们襄阳城突然多了许多陌生武林人物,看来敌人真的是早就瞄上我们了,岳兄弟的话是真的。夫人晚上休息的时候,可感到有什么动静吗?”母亲说:“不曾感到有什么动静。”父亲道:“好!甚好!没有就好!不过夫人放心,即使有什么动静,但有我赵飞鹰一口气在,一定保你母子平安。”

有一天早晨,家人突然对赵飞鹰说赵拳师死了。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便发现没了动静。全身明显无外伤,好像是突发急病死的。

赵拳师就是经常领宋云天出去溜达的那个人,武功自是不弱。赵飞鹰倒也不慌乱,命人厚葬赵拳师。又过了一天,家人又禀报说赵飞鹰经常骑得那匹马也死了。管马的人说,头天晚上,马的精神很好,吃了许多草料,还兴奋的打了几个响鼻。没见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症状。赵飞鹰听后说道:“一匹马而已,也埋了吧。”到了中午,周氏突然命人请赵飞鹰到内室去,她打开放衣服的柜子们对赵飞鹰说道:“你前两天换下的衣服,我看暂时用不上,就放在这间房子的衣柜里。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岳兄弟来的那一天,我把衣服放在中间这个柜子最靠右的地方,今天打开柜子找,衣服居然不见了。”赵飞鹰安慰她道:“一件破衣服,又不值钱,不要大惊小怪。”周氏道:“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十分不妙,只怕这里面大有文章。”赵飞鹰道:“夫人稍安勿躁,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就离开襄阳躲一躲吧。到明晚我自有主张。”

第二天乃是八月十五,襄阳城不管穷人富人都脸上喜气洋洋。白天置买东西,做月饼,晚上要赏月、拜月。更有那有钱人家置办酒席讲排场。还附庸风雅,邀一帮酒友吟诗作对,坐在庭院边喝酒边赏月。赵飞鹰心里早有了主意倒也不慌不忙。命夫人周氏亲自下厨和下人一起做了满满十桌酒菜,命家中人无论大小,不分主仆身份,俱坐上桌,只是要求不能饮酒。一院人有百十来口,都吃得饱饱的很晚才结束,老人孩子先睡下了。

到了半夜,看月影该是子时已过,即将丑时。襄阳城没了人声。赵飞鹰把家中的三十多个拳师约到大厅,周氏亲自斟酒。赵飞鹰分端给众人,用的是大碗。赵飞鹰饮之前讲道:“各位兄弟,自我赵飞鹰开办震南镖局以来,承蒙各位捧场,咱们的镖局是越做越大,我赵飞鹰在此谢谢大家。”一个拳师说道:“这亏得咱们大当家的管理有方。我们这些兄弟们也谢谢大当家的,让我们有饭吃,还有酒喝。”赵飞鹰接着说:“可是我们震南镖局今天遇到大事了。我赵飞鹰被仇家盯上了。这几日襄阳城来了许多武功高强之人,他们里里外外把我们震南镖局探了个遍,我是插翅难逃了,接下来怕是一场恶战,震南镖局即将要毁于一旦,各位兄弟跟着我赵飞鹰出生入死,着实让人难以割舍。但如今我们不得不离开了。我赵飞鹰从不怕事,事情来了,我们就坦然面对。只要留一口气在我们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我一人的事一人扛,也不想连累各位兄弟,我们饮罢分手酒,从此就各奔东西。趁着天黑,各自逃命去吧。”内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拳师道:“当家的,在震南镖局,兄弟你从未将我们当外人对待,你把我们当作你的亲兄弟一般。每次押镖,遇有打劫的,大当家你总是打头阵。在扬州的那一次,若非大当家你拼命替我接了一招,我焉有命在,我死也跟着大当家。”其他诸人也都道:“赵大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死也要和大哥在一起,不做缩头乌龟。”赵飞鹰眼中噙泪道:“好,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干了这碗酒。我们一起离开。”说完首先仰脖一饮而尽,接着大家都把酒喝了。看看时候不早了,赵飞鹰做了简单部署,说道:“不知是仇家没有准备好,还是有其它事情。他们都探查了好几日,却迟迟不见动静。但我们只要一出门,怕就有人拦截,我们须如此如此……成败在此一举。”

众人都短时间收拾完毕,穿劲装短打扮,手带兵器,跨上战马,在庭院立定。赵飞鹰又嘱托几句,命家人开大门。只听咣当一声响大门洞开,一二十匹马连人,冲出大门。赵飞鹰和夫人周氏连同一个小孩被众人围在核心。果不其然,刚冲出门外。从周围的胡同、房顶等角角落落,都闪出人影,那些人出来也不搭话拿刀就砍,同时喊道:“主人有令,不能让走脱一个”。双方短兵相接,乒乒乓乓激战起来,对方出来有五十人之多。人数远多于赵飞鹰。于是大家且战且走,向城外冲去,这拨人吸引了不少敌人。其实这当中只有赵飞鹰是真,周氏和小孩都是丫鬟自愿做替身,因为是在夜晚敌人未能看清。

又过了一小会,从震南镖局院内又有十几人,飞身上房。从房顶向东边冲去,当中一人也拿判官笔像极了赵飞鹰。刚上房顶,又有一二十人立即包围过来双方战在一起,镖局的人仍然是且战且走,把这些敌人引向东边。不多时,震南镖局的西厢房上又窜上十几个人,当中围着一个妇人背着一个七八岁小孩向西跑去,立即黑影里又有人窜出截住厮杀。看来敌人也很狡猾,双方都留有一手。大家都拼了老命,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不时有人倒下,无论哪一方都伤亡惨重。就在这当儿,从后院墙一个角门处,悄无声息的闪出一拨人,沿着墙根,急急的向外跑。当中正是真正的周氏和宋云天。

原来赵飞鹰,一连几日暗中探查,发现敌人众多。自己家的周围时刻有人监视,看来对方是势在必得。自己死则死矣,唯放心不下的是周氏母子。自己院内会武功的拳师不过三十人左右。如果倾巢而出,势必会被敌人一网打尽。所以赵飞鹰思索再三,斟酌权衡,万不得已才分头行动。命自己同族同姓的六个赵姓拳师,护送周氏母子从后门逃生。

这一拨人走了没有多远,从黑暗中闪出一伙人。当中一人说道:“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想偷偷溜走门都没有,看来我家主子算计得对呀。大家伙一起上,不论大人小孩一律格杀之。搜寻出的东西一律上缴。”于是双方人员战在一起。周氏等人意在是逃命,所以是且战且走,等到了城外,已经死了三位拳师。剩下的拳师也都挂了彩,保着周氏母子逃命,周氏母子暂时倒也安然无恙,但敌人是死死咬着周氏的行踪,周氏母子也乱了方向,难以与赵飞鹰会合,也不知赵飞鹰是死是活。大家好不容易出了城,一边跑一边打,好像是到了岘山了,岘山虽然不高,但也可以暂避一下敌人。等到了山脚下,周氏一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一拨人只剩下三个拳师,其中两个拳师都遍体鳞伤,唯有周氏母子毫发无损。对方追过来了五个人,月光亮的像白昼一般。一个拳师道:“夫人,咱们往山林深处跑,没准还能活命。”周氏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没跑了两步,刚才说话的那个拳师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含混不清的说道:“夫人……,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不能……保护夫人和小主人了,我……对不起赵大哥。”说完倒地不起,活活累死了。周氏也顾不上掩埋,虽心中无限悲伤也顾不得了。

周氏边跑边想:敌人如此来势凶猛,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居然调动如此多人,把一个威震武林的镖局说挑就挑了。如此跑了好远的路,还是不能把敌人甩下,山坡越来越陡峭,每上一步都是困难的,宋云天虽然很害怕,但是他一声不吭,唯恐打扰母亲杀敌。周氏因要照顾宋云天缓了一缓,敌人又追了上来,只剩下两个拳师了,周氏也只得把宋云天从自己背上放下,挡在自己身后,仗剑而立。剩下的拳师其中一人仍然厉声喝道:“你们这帮狂徒,一定要斩尽杀绝吗?我们大当家可不是好惹的。”对方一人说道:“我家主人曾传话与赵飞鹰,只要他交出东西。其它都过往不究,谁知道赵飞鹰冥顽不化,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周氏道:“我们家传的武功秘笈,岂能轻易给人。”另一个人道:“谁稀罕破秘笈。”周氏心说:果然是另有它求。一个拳师小声对周氏讲:“眼下我们占了下风,如果夫人您也留下对敌,只怕小主人性命不保。”说到儿子,周氏只觉得浑身冰凉,自己的宝贝儿子难道也要丧命于此地吗?自己委实的难以接受。那拳师又道:“只有夫人领着小主人先走,我们两个死拼,可能会救小主人一命。”周氏有些犹豫,明知道自己一先走,这两个拳师算是把命搭上了,绝没有逃生的可能。可自己要是不走,说不定也难以战胜对方,大家都是死。也罢,大难当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氏一扭身,抱起自己的儿子向山中跑去。敌人一看,死命的冲了过来,但山路狭小,两个拳师抱着必死之心,一时间对方五人,也难以过去。但没多久,周氏连续听见几声惨叫,像是自己家的拳师吃了亏。又不一会,仿佛又听见从自己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两三个人追了上来,周氏一时无计可施,又背着宋云天跑不快。周氏想了想,也只有再分开跑了。她把四喜儿从背上放下,亲了亲额头。说道:“我儿八岁了,已经是男子汉了,能替母亲分忧了,是不是?”宋云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周氏道:“你现在从这个斜坡跑下山沟,藏起来。母亲我要去杀敌,好不好。”宋云天道:“不好,我要陪母亲去杀敌。”周氏道:“你跟着母亲,母亲不能尽力杀敌。所以还是你躲起来的好。等杀完敌人我再领着你去找你爹。”接着把一个包裹递给宋云天道:“这个包裹里的东西,都是我儿常用之物,有些是我儿喜欢的玩具,母亲都给你带了出来。另有一些银两,我儿今后吃饭用。你可要仔细带好。”宋云天用稚嫩的小手,紧紧抓着周氏的衣襟,生怕周氏转眼就会消失。眼中噙泪,身子一动也不动说:“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周氏听敌人的脚步又近了许多,蹲下身子在宋云天的脸上,亲了又亲,舔了又舔,就像母牛舔自己的犊子一样。强忍住眼泪道:“母亲一定会去找你的,只是在母亲没找到你以前,你要隐姓埋名,不能姓赵,也不能姓周,更不能提起震南镖局,可记好了?”宋云天点了点头,还是不肯松手。周氏用力把宋云天的手抠开,推着他说:“快走!”周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刚跑了两步,回头一看,宋云天又跟了上来哭着说:“娘亲,我饿了。”周氏似乎都听见了敌人的呼吸声了,心中烦乱。把宋云天猛力的向山沟下一推,厉声道:“我儿快走!快走!快!别回头,不准哭,要拼命的跑。”宋云天才依依不舍的向下面跑去。周氏转身向另一边跑去,故意把脚步声跺得很响,要把敌人引过来,好让自己的儿子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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