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随着墙壁被强行打开，一阵女子的歌声也随即隐隐约约传出：“爱是折磨人的东西，让人心碎又着迷，不停揣测他的心里，可有我的名字……”
这似乎并不是一人独唱，因为很快又有歌声唱道：“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的盼望，燕子回时愿别来无恙，相思比梦还长……”
我双拳紧握，面色虽然无悲无喜，但心中却隐隐有着一股莫名的悲意升腾而起。
这歌声是如此熟悉，我不但曾听过这歌声，在灵魂深处，仿佛自动播放出一段画面。那画面断断续续，不能接续，画面里的人，不能瞧见其容貌。这是一段无声的画面，所有的人和物都在转变，有人笑谈，有人闹别扭，有人孤单的走在人群中，有人在饭局上对瓶豪饮，有人在高谈论阔，有人在指点江山……
这些画面虽然断断续续，但即便是接续在一起，也不过是人们发生在生活中很平常的事，因为这样的画面似乎每天每夜都有不同的人在做着相同的事，可谓已经平淡乏味，不足一提。
奇怪的是，这无声的画面中，却偏偏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唱声：“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的盼望，燕子回时愿别来无恙，相思比梦还长……”
忽然老和尚打断了我的思绪，道：“檀越看见了什么？”
我眉头紧蹙，道：“不过是一些残碎的画面。”
老和尚道：“你有没有去过故事里？”
我说：“那似乎并非我的生活，只因有悖我的追求和向往。”
老和尚道：“人群中总会有一朵相似的花，那个人是你却不是你，你看见的虽然与你有悖，但那个人也未尝不可能就是你。”
我说：“绝不可能。”
老和尚道：“世事无绝对，有时候眼睛瞧见的未必为真，五感认可的未必可信，也许唯有凭靠第六感，只因那是人的天赋，先天存在，有时虽然不可尽信其能，但偶尔信一两次，或许会有所收获。”
我不语。
老和尚道：“这堵墙壁横亘在此，似乎阻碍了檀越前路，如今这堵墙已经不存在，你想要看到的一切已能清晰瞧见。”
我沉默。
老和尚道：“你已能够体悟了么？”
我闭着嘴。
老和尚双掌合十，道：“善哉善哉，壁障犹在，孽障已除，有朝一日檀越必有所成，今日虽未超脱，距此亦不远矣！”
我忽然并指行剑礼，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和尚笑道：“高枕石头眠，偶然观自在，岁月如衣物，本是菩提台。”言及此处，他忽然大笑三声，竟然纵身跳入苦海中。
我未见他游渡苦海，也没有施展任何功法，而是如普通人一般跳入苦海中。一瞬间，那里魔气纵横，冲破天宇。
我提剑上前，忽见那渡口边缘冲起数道巨浪，隐隐中似有一物被巨浪翻飞，飞出十丈远，砸落在地。
那竟然是一具尸骨，血肉已尽失，全身衣物却完好。
那是一袭破烂袈裟，正是那老和尚所有。
这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法力无边，已超脱世外，其修为不弱于那长眉老道。可是这样一位高手，却选择了这样落幕。他曾言度人先度己，他既已度化了己身，本来已无垢，乃是自在人，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大手，迫使这样一位得道高僧也最终选择了这样圆寂。
以他的修为，即便选择圆寂也可以有很多体面的死法，但他却偏偏选择了这最残酷的一种。
他以己身，庇一方伽蓝，枯坐石碑，度化黄泉，酿成苦海。他不但有大毅力，也是一位值得可歌可泣的高僧，虽然其志最后未能完成，但却终生枯坐石碑，镇守苦海，不曾离开半步。
这样一位高僧，却选择了放弃抵抗，最终被魔气侵蚀，命丧苦海。
这难道如他所说，是他的业报？
广结善缘，造七级浮屠，终有尽时。只因人虽然有大毅力大智慧，但心力却有限，并非永无止境。
他这么做，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心力有限，明知不可为，所以超度了己身，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了西方极乐？
我紧握剑柄，剑尖在颤栗。
我可以为自己找千百个借口，去歌颂这位高僧。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做应该另有因果，他现身来度化我，似乎不过是为了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心愿一了，他从容不迫，纵身跳入苦海。
这虽然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似也有难言之隐，他从容圆寂，不曾透露死因。
我静静地立在渡口，心绪不能平静。我静立良久，忽然长剑一抖，以剑掘出土坑，我要为这位高僧入土。
突然金光灿灿，那具尸骨竟然通体晶莹，随即火光一闪，那尸骨尽成灰烬。
我长剑斜指地面，霍地转身，大声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无人回应我的话，因为在苦海上空，正有一股惊悚的波动浮现，并不能瞧见其形，但可以从这股波动中感应到来者是一尊绝顶高手，比起长眉老道和老和尚只强不弱。
“呵呵呵，我佛慈悲，老僧此去西方极乐世界，将真正超脱于世，红尘俗世诸事，请恕老僧不能从命！”
我心下一惊，这声音佛音袅袅，说话间，诸佛禅唱，正是已圆寂的老和尚。
他既已圆寂，为何还能存活在这片天地间？
一个声音不冷不热的说道：“尔形神将灭，不过是残念而已，也敢妄言能够抵达西方极乐世界。”
佛音道：“一朝顿悟，如过一世，岁月如衣物，形神如尘埃，此为轮回。”
那声音道：“你想涅槃重生，只怕不能如你所愿！”
佛音道：“昔日你我交手，胜负还不可知，如今老僧已真正度化己身，虽未圆满涅槃，自知还无法超度你，却也容不得你反噬，否则你这具魔身，将有大劫。”
那声音道：“你敢背叛盟约，此为死罪，纵然侥幸进入西方极乐，最终只怕也不得好死！”
佛音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老僧卧薪尝胆半生，酿成一片苦海，此为罪孽深重，但我佛慈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声音道：“你当真已下定决心要与圣山为敌？”
佛音道：“大劫将至，佛法无边，亦难以普照世人，老僧法力低微，不能撼动天宫，惟愿残身陪伴青灯，了此残生。”
那声音道：“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佛音道：“阿弥陀佛！”
那声音忽然冷笑道：“背叛盟约者死！即便你是涅槃者，杀之可惜，但你心意已决，却是留你不得！”
佛音道：“老僧本来将去西方极乐，檀越自认为人雄，可以大神通灭杀老僧，倒是省却了老僧一番长途跋涉之辛劳。不过在此之前，便叫老僧先超度你！”
“轰！”
老和尚出手了，正如他所说，他酿成苦海，乃是为了卧薪尝胆，如今已到了反击的时刻，虽然他口中说他法力低微，不能撼动所谓的“天宫”，只愿残身陪伴青灯，了此残生，但真正动起手来，却未见他有丝毫忌惮，这个时候，即便是那“天宫”之主降临，他也绝不退让半步！
我运用秘法，明清双目，瞧见那苦海上空，一块黑色方印，自苍穹镇压而下。
那块黑色方印颇有些眼熟，细看之下，顿时醒悟。在那壁画中，就有一人一龙的搏斗场面，最终那人以一块方印镇压了龙。虽然不知道这块黑色方印是否就是壁画中的方印，但如若两者是一物，那这个老和尚的身份来历就未免太过不凡了些。
忽然一人嘿嘿笑道：“幽海，倘若贫道不在此地，你必被这秃驴超度。”
我闻声瞧去，但见天穹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五色彩虹，一位长眉老道背负长剑，手敛拂尘，脚踏彩虹而来。
我眼神一凝，道：“上天？”
那长眉老道淡淡瞧了我一眼，道：“不孝孽障，不想那棺材百般阻扰，你依然止步于此，此乃天意，贫道必斩杀你！”
我还没有说话，与老和尚激战的名为“幽海”的绝顶高手已然冷啸道：“与蝼蚁说什么废话，且先同我联手斩杀秃驴再说。”
我眼中杀意顿生。
长眉老道嘿嘿笑道：“不急不急，一时半会秃驴还奈何你不得，且待我一剑斩杀蝼蚁再来助你不迟！”
我手中长剑一指，冷冷说道：“我说过，下次相遇，必斩你头颅，既然你已急不可耐，今日定叫你血染长空！”
长眉老道说道：“孽徒，百年岁月不过是弹指之间，为师不曾想到你已成为如今这等不入流的角色，我若一剑将你斩杀未免过于仁慈了些。当年你欺师灭祖，你天赋超绝，乃一代绝世天才，可惜那时你虽然偷袭为师，却因为修为限制，未曾斩尽你我因果，如今为师已成为傲视九州的涅槃大能，灭你如碾死蚂蚁一般，今日你还有什么遗言，不妨交代两句，念在你我毕竟师徒一场，为师可圆你一愿望！”
我眼皮一扬，道：“此话当真？”
长眉老道说道：“为师一言九鼎，岂是你这孽徒所能比拟，说过的话自然能够做到。”
我说：“我希望你能出手，助大师一臂之力，灭杀幽海！”
长眉老道嘿嘿笑道：“没问题！”
我不由微微发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哪知长眉老道口中说没问题，二话不说，竟已出手。
他乃是涅槃者，与老和尚和幽海是一个等级的强者，甚至单凭修为而论，还稍有过之，毕竟老和尚才刚刚涅槃，未曾圆满，而幽海还隐隐被其压制，可见幽海的修为较老和尚还略微不如。
不过这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即便面对真正的涅槃者也丝毫不俱。
长眉老道并未出剑，而是双掌一合，十指结印，而后两根无名指伸出，万道剑光集结在他无名指端，仿佛是一颗太阳。
“咄！”长眉老道一声轻叱，无名指端的太阳呼啸而出。
这过场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待那“太阳”呼啸而出时，幽海才匆匆瞥见，大惊失色道：“道友为我助阵而来，何故反对我出手？”
长眉老道淡淡说道：“只因你我并非同类！”
“噗嗤！”还未等幽海多言，那颗太阳已将他淹没。那并非真正的太阳，而是长眉老道的神通之一，那里剑气纵横，如星球大爆炸一般。不过那幽海显然并非寻常之辈，虽然遭遇此等突击，似还有神通可以护体。
在那星球大爆炸中，竟出现了一口黑洞。
那是一口真正的黑洞，无物不吞，无物不噬。那足可以毁灭天地的爆炸中，一口黑洞陡然出现，无物不吞，无物不噬，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不过即便如此，待爆炸消弭过后，那口黑洞也是扭曲变形，一个黑影踉跄而出，大口咳血！
“佛怒苍天！”随着那黑影大口咳血踉跄而出时，还不等他回过神来，老和尚的声音便是彻响天地间。
万佛发怒，天地虽大，也难以容纳其怒火。
更何况幽海正遭重创，萎靡之极。此时老和尚一掌拍出，佛怒苍天，方印在那巨大手掌中成为了一台绞肉机。
漫天黑血纷飞，那幽海不能有效防守，顿时被绞杀成漫天血肉。
血肉飘飞，一道意念携带着浓浓不甘，大吼。
可惜无用，佛光万丈，老和尚以己身涅槃之力，挟带着万钧方印，在天穹中来回纵横。终于，那意念的大吼之声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在遥远的天穹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小人，模样和幽海无异，却只有拳头大小，这黑色小人转身就走，急速逃遁，纵入苦海中。
我纵身踏上苦海，迎空而落，隔空一剑点出。
这是“六剑式”中的无剑式，是六剑式中的终极剑式。
手中即便无剑，但无剑式一出，也能无物不破。当年长眉老道“上天”正是被这一剑式重伤垂死，被追杀五万里，可见其不凡之处！
不过那幽海却只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投入苦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