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肉壳盘坐的那片林子,此时的肉壳并没有任何变化,心脏和脉搏停止了跳动,但还有着淡淡的体温,血液依然有活性。这虽然不符合常理,但武道一途,永无止境,人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秘藏,绝不是解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而武道高越到深处,越是能够挖掘出秘藏的秘密,会拥有各种不同的本领神通。所以当我把这“梦梦”的伤势稍加处理过后,便立刻回归肉壳,这大山中的水很深也很浑。我不由又想起不久前和我匆匆交手的那个神秘人,想起他说的那番话。如果在没有瞧见刚才那一幕之前,我倒是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但此刻却是觉得那个人或许多少知道一些内幕。
回归肉壳,看似简单,如果有人能够瞧见,则是会发现,不过是魂魄回归肉壳,两者重合在一处。而我如今这样的状态,和那些“鬼缠身”却迥然不同,“鬼缠身”是外部因素致使灵魂暂时处于迷幻或者休克状态,从而身体被外部因素所操控。而一般的情况下,人死亡之后,这些所谓的外部因素则是难以达到这种目的。除非是人死后的那一刹那,魂魄尚未来得及离体,但那时候人的精神和灵魂等都萎靡到最低点,那时候,外部因素若是操控身体,便会出现“诈尸”,但“活”过来的人,从根本上来说,已并非原来的那个人,能拥有一些原来的潜意识都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所以类似“诈尸”这样的起死回生之人,一般很难正常活过三年,因为本已萎靡到极点的精神和灵魂若长期处于迷幻和休克状态,时间一长,则会自动消散,或者泯灭最后一点意识,和真正的尸体已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内心空冥,无悲无喜。
我睁开双眼,不由微微一愣。我正盘坐在冰天雪地的旷野之中,极目所见,一望无垠,不知道这旷野有多么宽广,看不见边际。我盘坐的双膝已完全被冰雪覆盖,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这里沉寂了多久。我起身静静立在雪地里,大雪依然在飘飞,冷风如刀锋般锐利,天地间只有这风雪之声,我茫然四顾,不知道方向。
我选了一个方向,大步朝前走去,突然只觉得脚底一空,我急忙收回了跨出的脚步。
就在这霎间,“咕隆”一声宏大无比的沉闷巨响震破了苍穹万宇一般,那声音直震得我耳鼓隆隆,心中血液沸腾逆转,我极力恪守心神,冥闭六识,但却无济于事,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我心下骇然,这宏大无比的沉闷声像是天塌地陷了一般,让人根本无从辨别究竟是从何处发出,只觉得大地在摇晃,无数不知名的碎片自未知的遥远之地形成了一个个飓风团,偶尔飞过一些碎片,在大地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痕。
“咔嚓!”
大地竟在塌陷,原本的冰天雪地,如蜘蛛网一般出现了无数条缝隙,大地之下,似有一个沉睡了无尽岁月的魔王苏醒了过来。
“吼!”
自那蜘蛛网般的缝隙中,传来一道怒吼之声,滔天的黑色雾气同时从缝隙中喷薄而出,形成了一道道黑色光束,直冲天穹,和遥远的那一个个飓风团遥相呼应。
“镇!”
正在这时候,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叱咤,虽然依旧没有看见是谁在叱咤这一声“镇”字,但这声音却仿佛无数只手掌,竟然将那些飓风和黑色光束都拍散了许多。
不过还不够,地底下喷薄的黑色雾气更加肆无忌惮,无尽煞气席卷而出,这次还未待光束形成,自那无尽遥远之地,一条万丈长龙咆哮而来,它庞大的身躯仿佛是在翻江倒海般,四只巨大的龙爪,无物不破,所过之处,无物可当,一路横推直进,所向披靡。直到近前,才能看出,这并不是一条真正的龙,而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
巨剑迎空而落,“呛”的一声,直直的插入大地中,待金光散去,才发现这也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人,这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古老的服饰,长发凌乱无比,身材颀长,面容清癯,它双手倒背身后,静静的立在那里。
他仿佛是看了我一眼,他说:“你看到的这些,不过冰山一角。”
我说:“你是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神话再现之时,你我或许能有再见之日。”
这次他没等我问话,他又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路已断,道已尽,辉煌时代,诸神降临,也只能走到这里,即便神话再现……”说道此处,他又叹息一声,道:“已没有了希望,不必强求。”
我没有说话,我的心中却有些沉重。
“这也是我的梦吗?”我喃喃自语:“为何这感觉会这般真实?”
中年男子的话似已说尽,他朝我挥了挥手,道:“去吧,不必烦恼,生又何欢死亦何惧,能走到这一步,冥冥之中,希望之火似未曾熄,但愿……”
“呼……”他话犹未尽,衣袖一挥,刮起疾风一阵,我眼前一片迷糊,再次清醒时,周围的景色又已变了。这是一片森林,比起十万大山里的树木更为古老,枝节盘曲交错,硕大旺盛无比。
这森林中静谧之极,在前方不远处,正背对着我,静静地盘坐着一个人,他穿一件圆领长衫,服饰不像之前那名中年男子那般古老,因为这长衫似乎正是民国时期所兴起。只不过这件长衫却染有鲜血,仿佛泼墨一般,基本已瞧不见原本的颜色。
我不由眉头一皱,这件长衫竟然有些眼熟。是了,之前也做了一个梦境,梦境里有一名绝世高手,而他本身是一名乞丐,也穿着一件圆领长衫,那长衫已有很多窟窿眼。
不过,那名乞丐的长衫和眼前盘坐之人的长衫虽然相似,但却绝不是一个人。
因为,眼前静静盘坐着的,还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你总算想起了我。”少年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张苍老无比的面容,脸上的皱褶像是黄土高坡上的沟壑似的,但他的眼睛却很奇特,尤其是他出现的时候,坐着一把轮椅。
我自认为看人极少出错,这双眼睛我一生中只见过一次,正是那梦境中的乞丐无疑。不过那个梦境里的乞丐满面虬髯,根本难以瞧清他的面容,此刻他虽然苍老无比,但脸型的轮廓却还保留了三分,他年轻时,想必也曾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即便是值此古稀之年,他的眼睛虽深邃无比,但却还有着几分笑意,与上次的他宛如两个不同的人。
我说:“我见过你。”
古稀老者道:“见过与否,全是虚妄,只有本心透彻,才能降服孽障。”
“何谓虚妄?”
“万物众生皆为皮相。”
“何谓本心?”
“身体发肤不由己身,血脉传承不由己身,筋络、骨髓则可造就。”
“何谓孽障?”
“大能力者,持五尺戒刀降妖伏魔,终入魔窟。大慈大悲者,持宝瓶镇压一切邪恶,终业火焚身。”
“何故?”
“有失根本。”
“何谓根本?”
“是为本心。”
我忽然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古稀老者却依然面有笑意道:“你既去之,我便来之,你既来之,我便去之,来来去去,何苦来哉,罢了,罢了!”声落不久,他自嘲笑一声,凭空消失不见。
静静盘坐在地的少年也已起身,他依然背对着我,似也要离去。
我并未言语。少年却反而问我道:“你不问我是谁?”
我说:“不必!”
少年静伫良久,忽然轻笑一声道:“的确已不必!”他挺直了腰背,大步朝前走去。
我缓缓走过去,走到少年盘坐的地方,他似乎走得有些匆忙,竟然遗落了两样东西。一本古老书籍,不薄不厚,一把戒尺,大约只有一尺两寸。
那少年虽然大步朝前走去,但此刻却还并没有彻底消失身影,我大声叫喊了他几声,他才说道:“你我虽非有缘之人,但终究是已非初次见面,我天性大方豪爽,区区小物,何足道哉。”声落过后,他再不停留,转瞬便是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