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要走?”抽烟的人嗓门很粗,也很沙哑。
“既然能来,为什么不能走?”
“别人可以走,你却不行。”
“我若一定要走呢?”
“那就动手,我死,你就走,若不然,你回去。”
“我却还并不想动手,因为我动手,至少需要一个理由。”
“你问。”
“现在已不必。”
“不必?”
“你留我,不惜以命相赌,说明你已有了你的理由。”
“不错。”
“我不问,也有我的理由。”
“至少有一个问题你可以问,我也可以如实的回答你,绝不会有假。”
“你说。”
“我叫肖丑。”
“这个名字我听过。”
“阎王肖丑。”
“你擅长用箭。”
“是。”
“你是箭阁的徒弟。”
“是。”
“箭阁动手时,绝不会在七步之内拉弓,你是他的徒弟,这其中的道理应该比我更清楚。”
肖丑静默了良久才道:“我和他不同。”
“他的话没有你多,他也绝不会在自己受伤的时候拉弓。”
肖丑道:“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在七步之内,我不是他,我至少要十步拉弓,所以我早就没有想过用箭。”
“你的天赋已经很不错,箭阁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或许还不如你。”
肖丑道:“你说的不错,我和他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很专一,而我虽有用箭天赋,但在成就上却只能望其项背。你已有多年没有见过他,七步拉弓,或许他的学生都已经可以做到,他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但每天都还在进步,而你不同。”
“也许我不但上了年纪,骨头也早已经生硬,每天都在退步。”
肖丑道:“你错了,你的不同,是因为你的心软了!”
“也许……”
肖丑道:“一个人若总是回忆着过去,即便是习得绝世武功,也迟早要被超越,心死如灯灭,你虽活着,却如同死去。”
“所以你表面上是在以命相赌,其实是因为你已认定自己根本不必动手,而是只需要舌头动一动,我就会乖乖的回去。因为你已认为现在的我,根本就不配和你动手。”
肖丑道:“现在的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
“哦?”
肖丑道:“你一定是跟着那脚印才来到这里,那脚印就是我留下的,你一定也已看出那脚印有些蹊跷,知道留下脚印的人受伤了,而我之所以受了点伤,却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
“无论是什么人,想无声无息解决四五十名训练有素的枪手都很困难,你只不过是受了点伤,这一点已出乎我的意料。”
肖丑却弹飞手里的烟头,道:“什么四五十名枪手?”
“你既然承认那脚印是你留下的,难道你根本就没有瞧见那些枪手?”
肖丑道:“我的对手只不过是三个人,三个人装备精良,尤其是今夜连个月亮都没有,若非他们都装备着夜视仪,想要从我手里跑掉,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肖丑和李思思都绝不像是在说谎,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为何他们说的话却完全不同?
这时候,突然一人冷冷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装备着夜视仪,本不该留下那些脚印。”
肖丑已转过身去。
但见浓雾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肖丑道:“你是谁?”
那人道:“毒蛇。”
肖丑道:“这个名字我听过。”
那人道:“很多人都听过毒蛇这个名字。”
肖丑道:“我不但听说过毒蛇,也知道毒蛇绝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非要做个比喻,就好像有人大叫一声马蜂,别人去看的时候,说不定只是个马蜂窝而已。”
那人道:“你的话的确很多。”
肖丑道:“我的话虽多,却并不是没有道理,我若是你,早就改了个名字。你若将毒蛇改作蛇窟,那非但更能吓唬人,而且还有一种好处,既然是蛇窟,说明毒蛇很多,里面可以有蟒蛇,蝮蛇,眼镜蛇,金环蛇,森蚺等等,至少招收小弟的时候,取名字就好取得多。”
那人冷笑道:“你的主意很有意思,说不定我会采纳你的主意,可惜你却已经没有那个机会看到。”
肖丑也是嗤笑道:“我的主意只不过是说给你听一听,若说采纳,只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那人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
肖丑道:“我既然敢留下脚印,不管来的是毒蛇还是四脚蛇,我一并接着就是了。我倒是听说毒蛇除了三位当家的有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余的都是打酱油的。也许他们认为他们三人合璧,铁三角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所以不管什么程度的任务,他们放毒蛇的数量都是三条。”
那人道:“任何事都难免有例外的时候,规矩是当家的所立,他们自然也可以偶尔破一次例。”
“你敢单独出来说话,的确有些反常。”
“所以我若想杀你,现在你已是个死人,除非你有九条命。”
“我已经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那人忽然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叫肖丑?”
肖丑道:“阎王肖丑。”
那人道:“你叫肖丑我早已经知道,但肖丑虽然是你的名字,阎王却另有其人。”
肖丑闭上了嘴,他显然是有些吃惊。
那人冷笑一声,道:“肖丑虽丑,也还没有到见不得人的地步,阎王却未必,说不定他才是真正的丑八怪,如若不然,为什么人们只认得肖丑,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阎王?”
肖丑沉声说道:“见过阎王的人,自然都已经是死人!”
那人道:“既然阎王肖丑对毒蛇而言已算不上什么秘密,现在,你是不是不能否认,我若想杀你,你绝没有翻盘的机会?”
肖丑忽叹了口气。
那人道:“若在平时,毒蛇碰上你,也不敢说可以做到必杀,但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黑夜已不能为你做掩护,反观毒蛇,装备精良,占尽地利和天时,一旦动手,你的下场只有一个。”
肖丑道:“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人道:“无谓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毒蛇来当说客,只不过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平白增添一具尸体。”
肖丑道:“只怕未必。”
那人不说话了。不说话通常都有很多种情况,但这个时候不说话的意思就是只有一种情况。
肖丑忽然笑了起来,他本来嗓门很粗,且很沙哑,此刻笑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摇一面破风箱。
场面忽然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雾更浓,场面上除了肖丑破风箱一般的笑声,竟已是落针可闻。
奇怪的是,这股肃杀之气很快就退去,浓雾中的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肖丑转过身来瞧着我,他有些奇怪的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像是在看戏。”
我说:“确切的说是一场话剧。”
肖丑道:“我实在有些搞不懂,我帮了你的忙,你非但连句谢谢也没有,反而说是在看话剧。”
“和我有关?”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
我说:“毒蛇要找的人是我,他们想杀的人也是我,你虽帮了我的忙,可我并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肖丑也已说不出话来。
我说:“毒蛇虽凶狠毒辣,阎王也不是善茬,不过这些好像都不是重点。你既然要我留下,就要拿出你们的诚意,我不着急,是因为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活着,就要保护我的安全,所以你并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肖丑竟默认了我的说法,他像是松了口气,道:“这么说,你已同意留下?”
我说:“有酒有肉,我并非一定非走不可。”
肖丑眼中忽有了一丝笑意,道:“你一定也知道,你只要不走,不但有酒有肉,而且还有美女作陪,要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这时候她一定已将被窝暖好了。”
“美女有时候的确能够让人改变主意。”
“你当然已见过那个女人。”
“好像见到了。”
“她长相如何?”
“还过得去。”
肖丑很认真的说道:“女人的长相虽说很重要,但如果身材太差,就有些煞风景了。”
“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她,就算你的眼光再高,只怕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听你这么一说,我已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幸好你虽然见过她,她还没有见过你,你们还没有交集,所以我只不过是看几眼,你一定不会在意的。”
“到时候你若喜欢上她,你尽可将她带走,我绝不会在意。”
肖丑道:“你放心,我只不过是爱美之心,有些好奇罢了,却还不至于夺人所爱。女人就像是衣服,漂亮的女人就像是漂亮的衣服,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漂亮的衣服,走到哪里都总是能找到一两件。”
我居然也没有否认。
肖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尤其是聊到女人这个话题,他的话似乎轻快了不少。他正要说话,这时,浅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鸟叫声,布谷鸟的叫声。
这个月份正是布谷鸟出现的时候,即便是深夜间布谷鸟偶尔叫几声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肖丑的脸色却极不自然起来。
我却依然立在那里,如同木桩一般立在那里。
肖丑忽然发出了一阵啸声,连个招呼也没有打,斜斜地跃入浅林中,转眼就消失不见。
我竟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跟上去,而是大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