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京扬云楼中。
“禀师叔祖,老祖已在静室恭候多时。”
莫涯听门外这喝酒老头如此说,自是会意,笑一笑,便推开这十八层的木门迈步进去。
他刚进去便是发现,扬云楼这十八楼的静室中此刻除了他莫林师兄盘膝正坐外,还斜斜卧着一个身穿黄色僧服的大胖和尚,乍一看还有些眼熟。他稍一思量,记起这和尚应也是明元寺众师兄之一,只是见得次数不多,又是不熟,才没有太多印象。
不过即是师兄,他也不尴尬,直接双手合十朝这二人施了一个礼,“莫涯见过两位师兄!”
莫林和这黄衣和尚自是不急不缓的回了一个礼,只是那黄衣和尚似是有些好奇,便一脸憨笑地朝着莫涯处望了过来,眼中白芒闪动。莫涯知道,这和尚应是从未记住过自己这个师弟,心下疑惑,便是开了天眼打量起自己修为来。他不觉有些苦笑了,自己这等凡人道行哪里入得了这位师兄法眼,怕是有些折了莫林面子。
莫林见状,也知这胖和尚应是和莫涯互不认识,便一打哈哈,对着莫涯道了声:“莫涯师弟,此乃你莫罗师兄。”
“莫涯,可是当日莫道师兄带回寺中的那位异体少年?”这莫罗和尚原本正心疑莫涯怎得身上全无半点灵气,此时听莫林如此一说,稍稍一想,便有些了然了。
“正是!”莫林笑着朝他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莫罗知道莫涯虽体质特殊,不能修道登仙,却也是自己师弟。便朝他会心一笑,脸上和善异常,颇有几分欢喜佛的意象。
莫涯也是听得过这位师兄名号,只是这师兄喜于行走凡尘,游方化缘,点化俗人,修得乃是佛家救世道。他常年不在寺中,莫涯自是也见不得他几面,此刻认不出倒也是正常,其实明元寺师兄之中他认识的着实也是不多。他此刻见这莫罗师兄正朝他望来,便也是细细观察这大和尚一下,这才发现这师兄竟是如此朴素异常,完全一副明元寺外寺僧人的打扮。
这莫罗和尚面相极为普通,一脸大众相,也没有修仙者常有的那股飘逸,反而完全就似一凡人一般。莫涯猜这乃是这师兄所修功法所致,也不在意,可转念再一想这师兄面相,莫涯竟是有些记不得了,心底这才涌起一分骇然。
可他也不可能太失礼,常常盯住莫罗细看,此刻稍稍回过神来,便望着身前仍旧一副白袍书生打扮的莫林问道:“不知师兄找小弟何事?”
“师弟你且先看这个!”
莫林见他开口问了,随手抬起一指,施个御物法诀,便将膝上一张血红色的帖子凌空送到莫涯身前去。
莫涯自是一把接过,低头一打量,见这血红帖子上只印着一颗狰狞异常的骷髅头颅,此刻正张着大嘴像是要向他咬来,看起来竟是真实的有些瘆人了。这所印骷髅七窍中都有一滩暗红印记,莫涯一嗅便是闻到一股血腥味,略一分辨便知此物乃是人血。此刻略一思量,也是记起此物来,便抬头一看莫林,心下有些惊讶了,“这乃是凡人仇杀相邀所用的阎罗帖!”
他此刻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这等凡人所用之物是如何到得师兄手上来,而且师兄似乎还颇为忌惮的模样。
“正是,师弟你且再细细看。”
莫涯知道这种阎罗帖表面看起来都是这般妖异样子,其内里所载之物却都是真正不死不休之事。他也不犹豫,随手展开帖子,又是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视若无物,便将其上所载内容细细看来。他越看眉头却是皱的越深,待得看完之后面相更是有些凝重了,此刻才略微有些知晓师兄之意了。
这记阎罗帖哪里是凡人仇杀之用,分明就是专对梵京正派修士下的一纸战书。
其上内容种种,无非也就是邪派修士邀他莫林师兄召集梵京正道,一月后于梵京城外荡沙山一战,生死无论。只是这最后留名之人乃是七朽道人,莫涯心下顿时起了疙瘩,因为他不禁联想到年前被他击杀的七疯道人,冥冥中若有所悟,知道这二人应是同道之人,有些关系。此时他心中真是很不自在,似是起了心结,更觉得自己此次有必要前去应战,以了结这段因果。
可他此刻单凭一张阎罗帖还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便抬头问莫林:“不知师兄可否解惑?”
“自然,不过此事需从七疯一事细细说起了。”
莫林心底也是早有打算,便将梵京这一年之事向莫涯简略说了说,莫涯这才明白几分。
其实莫林刚出关之际,便是与七疯这厮有过一战,这厮以生人养傀,一看便是邪修,莫林自是愤而出手,只可惜让这厮逃了出去。
可接下来数日,莫林又是见到数起这般事故,生生斩了数位练气二三层的小邪修。他略一思量便大概猜出此时梵京城怕是偷偷潜入不少邪修,正趁他闭关几年为非作歹,肆意妄为。他也摸不清这些邪修势力几何,虽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敢仗着练气七层的修为同明元寺弟子身份同这些邪修纠缠一番。
直到那日莫涯将七疯之事道于莫林后,他心知七疯这练气六层的傀修者身份应是不低,便寻到那处宅院想要得到些蛛丝马迹。不过却为时已晚,原先的战斗痕迹同七疯道人的尸首应该都是被施以仙法毁尸灭迹,收拾的十分干净。莫林心下便知,这伙邪修应不是单独行动的散修,而应是相互照应的一个组织,只是不知实力究竟如何罢了。
莫林出关后自是对梵京城一阵严防,使得这伙邪修也是有些收敛起来,接下来一段时日,莫林也只是能偶然发现几个落单的小小邪修或是内讧互斗的邪派修士。
梵京城种种诡异之事也是不再多传,有些清静下来。
不过这种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前些日子他在梵京城上空探查之际,竟是有一黑衣蒙面修士直接御着飞剑朝他杀来。他刚一交手,便知不妙,这黑衣邪修一身修为至少也是在练气七层中期,远比他这等七层初期实力更为深厚。可他毕竟是门派弟子,这才仗着诸般手段勉强不落下风,同那邪修苦苦缠斗,却是对那人无可奈何。
那黑衣邪修似是摸清了莫林的底子,也不恋战,便是抽身退出战斗,掐张灵符瞬间消失了踪迹。
莫林心知此事怕是不好,他原以为不久后这邪修将会召集人手强杀于他,结果没几日便是有了这阎罗帖深夜送上门来。莫林心中一番猜测,也是推论出这人或是惧于他师门威严,才不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来。
可莫林也知这是这邪修所下的最后通牒了,他知道自己不敌,便打算这些时日广招同门来助。恰逢此时莫罗和尚游历到梵京地界,前来拜访于他,这事莫罗和尚自是应了,他又思量片刻,更是将莫涯也召了过来,共商此事。
莫涯听了良久,心下恍然,一身侠气激昂,便笑道:“师弟愿随师兄同这等邪修一战!”
可此刻尚未等莫林应声,一旁一直静静卧着闭目静修的莫罗和尚竟是坐起身来,一脸慈悲相地晃了晃他圆滚滚的脑袋,很是认真的对莫涯道了声:“此事不妥,那些邪修手段非师弟你能想象,你一肉体凡胎,此去怕是平白害了自家性命。”
莫林也知这和尚是担心莫涯,便将一年前莫涯棍劈黑面尸傀,强杀练气六层修士七疯一事对这胖和尚说了一番。
这番话说的莫涯心中更是激昂,恨不得现在就杀到荡沙山去,同那些邪修一决生死,原来自己虽是凡人,也是可以斩仙的。
莫罗和尚听闻此事也是怔了良久,他本身也是练气六层修士,自是知道同层次的傀修者是如何难缠。他自忖自己上去迎战也是讨不了好,还需得师兄来救,如何不晓得自己怕是小看了这个不能修仙的小师弟,便又很是凝重地望了莫涯一眼。他见莫涯一副热血沸腾冲昏头脑的模样,知道自己改不了莫涯心意,便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莫涯师弟,既然如此,此去一事,师兄有些话还是要提点你一二。”
莫涯这倒不敢辩驳,便一行礼,脸色一肃,显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恭敬模样。
“凡人有云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言对修士最为合适,修士之心,更是深不可测。你日后切记不要与非我明元寺修士过分交心,轻信于人,尤其是道门修士。”
莫罗见莫涯真是在认真听着,脸上已经升起几分凝重,便又继续说道。
“修士修的皆是长生,为自己所求大道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若是修邪道之人,牺牲同门,背叛朋友,甚至谋害血亲都是随意为之。就是所谓正道修士心中也必有自私之念,为独得性命,亦可身行奸诈之事,此等事情于道门最是常见。”
“此去你将面对的便是穷凶极恶的种种邪修,他们一言一行你皆不可轻信,更是不可小瞧他们。我辈修士,活的太久,手段也是极多,种种保命手段更是令人生畏。你若能为修士也罢,日后自能体会一二修道之人心性,可你终生却修不得仙,难以明白。师兄如今也不和你多说,只希望你终生都能记得,修道之人不可轻信,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莫涯听莫罗和尚如此说,心中突然记起七疯道人临死前那一阵反扑,险些直接要了自己性命。他心中骇然,知道这等修仙之人皆是不可小视,心中暗自谨慎,原本的满腔侠义更是直接熄灭。
他这时细细一想更是惊起一身冷汗,这才记起自己所行的对头乃是一群修仙人,一群拥有莫大神通的非常人。他们随手一个法术都能将自己自己烧成焦炭,而自己刚刚竟是又大意了,只把他们当成随手便可打发的劫径毛贼看待了。若是他就以这种心态对上那群邪修,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知道这是莫罗师兄刻意点醒自己,怕自己心高气傲吃下大亏,心中明白,便对莫罗和尚恭敬又行了一个佛家礼,口中连连称谢。
“你我乃是佛家同门师兄弟,师兄自然不可能有害你之心,此物你先收着,日后应能护得你一二。”莫罗和尚知道莫涯心下悟了,便伸手从有些邋遢的僧袍中掏出一块小玉简,往莫涯身前打去。
莫涯自是一把将其抄起,感觉到其上灵气氤氲,手上一阵温凉舒适,知道这应是一件仙家护身法器了。他有些无语,正要对莫罗师兄道出自己不能运用灵气御使法器之事,便又听到这慈善的大胖和尚接着对他说。
“这玉简法器乃是师兄我亲自炼制,能自发应敌,应该能抵得住几个低阶法术攻击,你且用来此行防身。”
莫涯知这是莫罗好意,也不推辞,便是将玉简收入怀中,又对莫罗和尚一阵道谢。
莫罗对自己小师弟叮嘱一番,见莫涯不在大意,可心中战意未止,也不再多劝。身子向后一仰,又卧倒在一边闭目静修开来,只是最后还是禁不住又唠唠叨叨了一句,“万事小心!”
莫涯心下记得,便又对莫罗和尚做了个双手合十礼,道声明白。
接下来莫林师兄也是少不得嘱咐莫涯一番,说些邪修常有手段和仙家法术厉害,让他细细提防着,莫不要随随便便着了道。可莫林毕竟不是莫罗,各种修法牵扯极少,拿不出那等法器来,最后只是拿出几粒疗伤灵丹来,让他以备不时之需。然后这师兄弟说罢此番阎罗帖一事,又是嘱咐莫涯近几日将凡尘琐事处理一下,避免到时心有牵挂,不能尽全力。
待得将此等事情说完,时候也是有些晚了,莫涯便起身告辞,莫林自是应允。
可就在莫涯即将推门离去之际,他心头突然有了疑惑,便是又转身问莫林,“师兄,邪修猖獗如斯,为何不见诸位师叔前来斩魔除邪?”
莫林知道莫涯心下疑惑,却也只能无奈摇头,“筑基修士哪里有心于这等凡尘琐事,而且诸位师叔也实在有因难以出手。”
莫涯略一思量,便是知道其中定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可他毕竟无缘仙途,也不深究。便是再次拜别了莫林莫罗两位师兄,回到孟氏古玩店,也无心管青儿紫玉如何如何,而是寻个僻静地方直接闭关清修开来。
几日后紫家事了,他便遣白家几个高手将一脸不舍的紫玉送回了紫家,他本身并未出面,自是不知当日紫玉险些又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同时他又吩咐了店中白家伙计,细细照看孟氏爷孙二人,便不再管孟氏古玩店中种种,一心欲突破至道极功第七层境界,好在战前再增些手段,保全自己性命。
莫涯这一静修便是足足一月光阴。
这一日夜色正浓,莫涯出奇没有盘膝苦修,而是随意坐在孟氏古玩店房顶之上,托着脑袋细细观望着头顶浩瀚星空,心中浮想联翩。他这一年入世苦修,修为增长极快,三个月前便已经达到道极功第六层圆满,只差一丝契机便可突破。可似是他此番修行实在太快,却是遭遇瓶颈,这契机他始终不能明悟,只差得一分一毫却如同千难万难。
他心下知道,这道极功第七层是急不来的,便也不在意。算算时间,知道荡沙山之战日期近了,便出来看看星空,放松下心情,清静下近些日有些浮躁的内心。
此时天色将亮,莫涯突然望见远处白芒一闪,便见一个白衣书生衣衫飘飘地御扇飞到他的身前,脸色凝重,正是他师兄莫林。
“师弟,你且随我来!”
莫涯听莫林如此言语,也知道时候终究到了,也不犹豫,便提起身下那裹着那根黝黑长棍的布条往身后一背,一纵身落到那凌空飞行的折扇上。又一稳身子,便觉得身边景物扭曲变幻,他已是被师兄载着御空飞行起来,刹那间便不见了身下建筑踪迹,可倒是极快。
他抬头便欲长啸一声,可知此刻应是不妥,便向远方斜斜望去。只见如今天地交接之地,第一缕阳光正破晓,恰是如血如歌,好不壮观迤逦,令人心下热血沸腾。
莫涯心下知道,此次荡沙山之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