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涯听了柳林这番话真是呆了良久,随后他摸了摸鼻子,仰天苦笑一下,似是真有些无奈了,老柳啊老柳,你这可要我如何说。
他又思量片刻才打量起仍跪在地上的柳林,心想,你也不能怪我,有些事情对你真是说不得的。随即他便神色一肃,很是认真的说道:“相文师叔在我明元寺修佛日久,如今已是一得道高僧,难以顾及俗世事物。”
柳林闻此,立即抬起头来,又惊又喜的望着面前面无表情的莫涯,脸上皱纹都是舒展了开来,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难言的自豪感。
何为明元寺,这可是梵因国众人心中日日夜夜朝圣之地,此刻柳林一听自己祖父竟常年在圣地静修,如今已是一得道高僧。心下便是一喜,他自己也是向佛之人,原本心中淡却的那道模糊身影骤然在他心间坐成了一道宝相庄严的佛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祖父印象有所改观。直接便不计较祖父为何几十年来没有音讯,在他心中明元寺的僧中都是神圣的宛若完人,他们的一切都是尊着佛法指引的。祖父这些年如此做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只不过怕是自己凡尘气息太重,这白家公子才不愿与他详谈。
至于莫涯是否骗他,他倒丝毫没有起疑,这白家少爷何等身份,怎会自降身份同自己这等山村樵夫开这种无聊玩笑。
莫涯见柳林神色甚是虔诚,心中一声叹息,随后便是言简意赅讲述起明元寺主持光智禅师的一些故事来。他师叔光智乃真的高僧,听着听着柳林便是将心神沉浸下去,祖父记忆所化佛影更是一点一滴的被完善起来,竟在柳林心中成了一尊佛袛。
就是不知明元寺后山石屋间那个形容枯槁的老者,听闻莫涯是如此交代自己后人的,心下该是欣慰,还是无奈苦笑了。
“这些日师叔或觉大限将至,这才遣我下山来,送些俗物,了却身后俗事。”莫涯此刻将一段故事结了,连连双手一合十,心中道声师叔勿怪。
莫涯怕是很少一口气说如此多的话,此时停下话来,心境竟是瞬间静了下来,不起半分波澜,莫涯此时道心通明,知道自己竟莫名有些悟了。他冥冥中有所感应,自身经此一悟,道极第五层应当已臻巅峰,到了瓶颈,离道极第六层也只缺一个契机罢了。
他知道自己怕是在柳林身上悟了什么,只是自己悟的并不明朗,很是玄奥模糊的样子。
柳林见莫涯一番话已是把祖父生平讲完,心中激动异常,便对莫涯纳头拜谢道:“原来小人祖父有如此大福缘,多谢公子今日相告,小人感激涕零。”
“你先起身。”莫涯见着柳林仍跪在地上,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自己刚刚亦是从他身上有所悟,便让他站起身来。
柳林心下欣喜,也不托辞,手一撑就从地上翻过身来,他稍微清了清身下灰尘,便对莫涯一抱拳,看起来也很是恭敬起来。其实按照莫涯所说辈分,他称莫涯一声叔叔也是不亏的,只是刚刚有些被喜事冲昏了头脑,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但他心中莫涯偏偏还有另一个身份乃是白家公子,他也是怕高攀了,所以便还是称莫涯白公子。
莫涯自是不在意柳林的称呼,他只是向柳林介绍一下长命丹,“此瓶中丹药可延寿一年,乃你祖父赠与后人的。”
柳林也是聪明人,一听此丹功效便是惊了,这药怕都是传闻中的仙丹了,自己要来怕是祸不是福,就连连推辞:“白公子,这等仙物小人自是不敢要,还是请公子自行收了回去吧,小人这等身份实在受不起啊。”
莫涯面无表情的打量了柳林一眼,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便摇摇头:“你收下。”
柳林本要再劝,可莫涯只是摇头,心下便也不推辞了,便收下日后再作打算。
莫涯见老柳所托一事已了,也不管身后柳林,随便寻个方向便要离去,他虽不识得路,但想只要走着走着便会有了路的。他刚走出去没几步,便听见身后柳林热情喊道:“公子,天色已晚,回梵京城去已是不太方便了。不如今夜屈尊到小人家中暂住一夜,明日再作打算,也让小人尽尽地主之谊。”
莫涯打量下天色,见日头寿命确实近了,怕片刻就要天黑了,便点点头应允了,挥挥手,让柳林前面带路。
柳林此刻见莫涯话明显少了起来,知道这应是莫涯性格使然,也不多去叨扰什么。一抖肩扛上不知何时被他摔到地上的那捆木柴,哼着些山歌小调便循着条山间小道走了下去,可见他此刻心情真的极好。虽然莫涯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的,他却时不时指些山间风景给莫涯看,借此缓解下两人尴尬的气氛,只是显然有些自讨没趣了。他却不知道莫涯根本就是有些心不在焉了,莫涯盯着眼前柳林背上扛着的那捆柴火,眼前时不时浮现起十年前那个艰难扛着柴火在山坳坳里默然独行的少年,那时是那般形单影只的凄然,自己,已是十年没有回过以前的家了啊。
也不知这十年,当年那个小山村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个许久没有归家的少年。
柳林家也就在附近,没走多远便是见到山顶上那座斜倚着一处山崖的草屋,因为还有些远看不太真切。此刻已经薄暮,天色都昏黑了下来,莫涯远远望着那草屋更是触景生情,一抹忧伤伴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荡漾在莫涯心间。
莫涯跟在柳林身后走着,突然听见前面那高大身影对着山坡下喊了一句,很是铁汉柔情,很是欣慰欢喜。
“娃娃,走了,回家吃饭去了。”
他却没注意到,身后莫涯听到娃娃之后脸色便僵了僵,身体也是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么,为什么和自己幼年时如此相似,莫非又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不待他细想,他便见那小山坡下猛地钻出一道瘦小身影,约莫七八岁,全身都是泥巴,不过身手甚是灵活,几步便从山坡下冲上来。这个少年手中提一个小竹篓,从中还挣起半截鱼尾来,又这小孩顺手一把按了下去,然后这少年便一路小跑着朝柳林怀中撞了过来。一把就是搂在柳林身上,抹了他一身泥巴,柳林也不在意,一抬手就把这少年抱了起来,勾了勾他的小鼻子,笑道:“娃娃今天收获这么大呀,抓了这么多鱼。”
“那是自然,娃娃可是很能干的,”这少年先是自豪的炫耀一会,便趴在柳林肩上,很是惊异的看着莫涯,“阿爹,这个叔叔是谁啊。”
柳林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介绍莫涯,毕竟若是说的错了引得莫涯不快,自己且不是平白得罪人了,心中听自家孩子一问就有些绕不过弯来。
莫涯倒没让他纠结,他也是好奇这少年,便问了这少年一句:“你叫娃娃?”
“嗯,你是谁啊?”这少年倒是天真无邪,应了一声,便很认真的问了回去。
“你可以叫我莫叔叔,叔叔正要去你家做客。”
“奥奥,知道了,娃娃欢迎莫叔叔到家里做客,嘻嘻。”这少年果然是一副天真无邪样子,此刻听莫涯如此说,便是兴高采烈的欢迎起来。他本还想和这年轻叔叔多聊几句,却看见莫涯神色有些变化,也是聪慧,便不去打搅了,又和他阿爹闲聊起来。
莫涯此刻心中,已是一片酸楚,倒不是这少年对他怎么了,而是他突然有所触动。他在此刻仿佛已经完全记起十年前那个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也叫娃娃,也是在此等山里,也是喜欢黄昏时刻忙忙碌碌的回家。只不过一个身世凄凉,饱受苦难,见过生死,受过饥荒,染过瘟疫,人世十之八九不如意莫过于此,可另一个却完全是天真无邪,赫然一稚嫩少年,差距简直天差地别。
为何?
莫涯此刻细细想来,才发现原来这个娃娃和自己不同,他拥有着一个父亲。一个用双肩撑起孩子一片天空的男子,一个用自己铁血铮铮的肩脊庇护孩子的男人,一个孩子眼中永远霸占着最高大身影的男人,这更是一位父亲。
父亲,真的如此重要么?
此刻,他心中回忆起十年前无时无刻不徘徊在自己心中的那个朦胧人影,那个本应站在自己身前的高大人影,自己的父亲,此时究竟在哪里,又是生是死?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回一下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了。
此刻夕阳见下,天色已经将要完全黑了,天空的星光都是在叫嚣般闪耀起来。莫涯只见身前那对父子嬉闹畅怀,虽因天色暗了有些看不真切了,但在莫涯双眸中这父子二人的身影却是如同星光般耀目起来,他不得不说,他有些羡慕了。
一个父亲,以肩脊为子嗣扛起一片生存的天空。在这茫茫大地,无涯世界,为了生存,为了幸福,为了梦想,不住奔走,挥洒汗水,浇灌鲜血,以自身血肉之躯为后辈铸下甘当风雨的铁血长城,代代如此,代代不息。
莫涯这时候终于悟了,原来所谓的道极第五层境界也不过如此,以强者身躯顶天立地,护佑弱者,这是一种守护,他直接以守护之道为基,又在自己修炼之道上狠狠迈进一步。他已然知道,只要日后刻苦修炼,自己定是能突破至道极功第六层,没有任何瓶颈。自己武道修为再进一步,或是真气外放,抑或其他,他此时却是不在意了,经此一悟,他觉得自己得到更珍贵之物,那是一种顶天立地的信念,无可摧毁。
经此一瞬,莫涯那道息期第五层境界炼仙体赫然也是悟通了。
莫涯,如今已经随时随刻可以突破到道息第六层炼仙骨,想当初他莫林师兄,也是在此等境界停留了数十年,他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修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