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胖子一听莫涯开口便问柳相文之妻,心下巨颤,这才想到那机灵小鬼说的今年送钱之人竟是一白家少爷。他此刻心里简直抖得如坠冰窖,直吓得三魂离体,五魂出窍,恨不得生生从自己胳膊上咬下块肉来看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无法想象,这柳相文竟能有如此大出息,今年直接指使一个白家少爷回来送银子。
再一想自己前些年针对柳相文一家所做的种种,更是直接差点便吓瘫在地上。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那两个门卫倒是已经回过神来,他们听见府里这位大人都卑躬屈膝的称呼眼前这位青年为白家少爷,哪里还不知这位什么身份。此刻回忆起之前诸事,那个楞小子脑袋一凉,眼前一黑,竟是已然吓得晕死过去,倒是那个机灵小子被柳擎一巴掌打得清醒,只能在一旁哆嗦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柳胖子平日也是自诩做大事的人,不消片刻便回过神来,心下也是疑惑柳相文那传说中的废物哪有这能耐,说不定只是个巧合罢了。他见莫涯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头皮更是一阵发麻,才有些颤抖回了一句:“不知白公子找这妇人有何贵干?”
莫涯闻言,只是皱眉,“她可在?”
柳胖子听莫涯这般说,实在猜不透他知道几分柳家事情,岂敢假言相骗,有关此事便是老老实实答了:“不瞒白公子,这妇人其实已在十几年前便去了。”
莫涯心中早有过这种推测,心下倒不惊讶,只是为老柳此人遗憾几分,便又问眼前这柳胖子:“你可知坟墓位置?”
柳擎这些年来收着老柳年年递来的银两,心下虽不屑,但还是注意下柳相文一家去向的,也是柳家少有的几个知道老妇人墓地所在的,此刻见莫涯如此问,自是连连点头。可是心里更七上八下起来,这白家少爷到底如何想法,莫不是柳相文那婆娘竟还与白家有旧,今日才有一个白家公子前来拜访。可这也不像啊,就她晚年那股落魄样子,若是真有这等关系,柳相文一家何至于生生被柳府生生扫地出门。
莫涯见这胖子知道,也无意向他细问,便又是冷冷道了一句:“带我去。”
柳胖子闻言,心下疑惑更甚,但是不敢怠慢,便吩咐那个还清醒些的机灵门卫快快前去安排轿子,帮白少爷代步。莫涯听这胖子如此说,心下觉得麻烦,便让这胖子直接带路步行前去,这柳胖子听白公子都如此说了,自是不敢不从。
不过这胖子常年娇生惯养,哪里走得动路,刚走出去没几里便累得汗如雨下,身子都酥的要碎了,整个人气喘吁吁得都要趴倒在地上了。但他知道莫涯正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哪敢懈怠,心中略一估量那老妇人墓地所在,就是有些苦笑了,怕是自己这条命今日就要折在这段路上了。就算勉强能活下来,怕也是累的几个月下不了床,身上这团肥肉也要直接掉上几十斤。
莫涯大致猜到这胖子为人,心下也是不喜,见如此能略小惩于他,便也不去管他了。
今天怕是柳擎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凄惨的日子了,可他心中也是知道自己今天也是最能走的。起初那段路他每分每秒都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累死了,但背后那位爷虎视眈眈的,一直跟着,他也不敢停下来。他原本已经快迈不动步子了,走着走着却感觉自己身子轻了起来,疲惫感也是逐渐消退了,竟还富余了些体力。这胖子还以为是自己终于打通任督二脉,激发体内无上威能,从此就威武雄壮起来,却没想到自己此次回家之后真得躺了一个月之久。
这柳相文之妻葬得甚是偏僻,莫涯此行便是整整半天,出了梵京城,在郊外乱转了好久,才看到一个裸露的小土包,其上立块石碑,上面粗陋刻着。
“先祖柳家相文与妻柳氏之墓孝孙柳林立。”
莫涯见着便是一皱眉,心想怎得这后辈如此不懂事,老柳尚且活的好好地,怎地在此地竟立了一块墓碑。
这柳胖子倒是此刻还回光返照着,眼下见莫涯一皱眉,还道是他对这坟墓建的颇为不满意,一路上对这些琐事的说法早是想好了。便向莫涯急急解释道:“白公子莫要疑惑,本来我这世交祖辈应该也是葬在我柳家宗祠族地的,可这家小辈太一意孤行,我们也是拦不下,才让他们将坟墓草草立在这里。”
胖子这话完全就是顺口胡诌的,这柳相文一家是被赶出家门的,哪还能重归宗祠。但他这一路也是看出莫涯并不熟悉柳家之事,便随便扯个借口来解释给莫涯听,反正此刻荒郊野岭的也不会有人拆穿他。
“柳相文可有后人在?”莫涯听闻此言,虽不知是真是假,寻着个重点便问道。
“有的有的,不过他们早就脱出柳家本家,去其他地方生财去了。”柳胖子这谎扯得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有点遗憾,一副很是为小辈行为痛心的样子。
莫涯闻此,也不多想,有些人能见便是缘,不见也是缘,反正老柳所托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了。他摇摇头,从背后那朴素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正是那日老柳交给他的。他将那手绢展了开来,取下里面包着的银两和瓷瓶,将其铺在坟上,又向这个小坟包行了一礼,才缓缓道:“老柳托我带句话来,相文无情,太负卿情。”
这柳胖子听闻此言,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中不住在骂,该死该死,这柳相文竟然真的还没死,竟然还请动了白家少爷。若是有一天回得柳家里,那岂不是又要起一场风波,说不定自己的好日子直接便是到头了呀!
可此刻柳擎不待柳擎深思,他便感觉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暴喝,十分愤怒。
“柳擎,你来此地作甚!”
莫涯往后稍一打眼,便见身后一山野村夫打扮之人满脸凶容的提将着一把劈柴斧头冲了过来,似是冲着自己身边这胖子来的。
这汉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胡子拉碴的,带这个破烂斗笠,一身衣服倒还干净些,身后背着一捆干柴,似是刚刚砍好的。他冲上前来,也不看莫涯,直接对着柳擎破口大骂起来,貌似这二人结怨极深。
柳擎心下知是不好,却也不好发作,便一字一句看起来很是委屈的辩解起来,不过更像是解释给莫涯听的。他这一说,反而惹得这汉子却越听越怒,最后那劈柴斧子都是狠抡起来,像是直接要一斧子劈死这货。
直吓得柳擎一声大喊:“柳林,白家少爷在此,你莫要太过分!”
这汉子这才注意到身前墓边还站着个白衣青年,他也是有些怕白家这名号,见莫涯很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这汉子自是连连收起斧头,也不敢再骂,直盯着柳擎,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莫涯也不管这二人如何,他只是在心头整理下这二人的话语,思量片刻后便大体了解了柳家这些年来究竟出现了什么事。
原来这柳擎祖上同柳相文本是世交,两家关系自是极好的。可后来柳相文出去寻些生计,没想到就此一去不回,只留下自己一双妻儿在柳家。没有家族正统血脉当家,又加上一些风言风语乱传,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孤儿寡母在柳家地位自是一降再降。那时柳擎祖上因为兄弟义气还时常帮扶一二,这种事柳擎祖上自是认为无可厚非,是分内之事。但莫测女人心,柳擎祖母还道是自家男人贪恋那寡妇美貌,从小便对自己儿子道些那家不好处,最后或是因此便埋下了祸根。后来两家小孩都是长大成人,不知怎么得,在偶然的一次闯荡中,柳擎父亲无意害死了柳相文之子,也就是眼前这名为柳林男子之父,这两家瞬间便由世交变成了世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可柳林父亲枉死,家中又是缺了青壮男子,地位更是不如,过了几年,便是被柳擎一家寻个借口赶出家门。柳相文之妻那是真的气不过,丈夫失踪之苦,子嗣早丧之痛,又加上常年积劳成疾,竟是生生被气死了。柳林这个小辈心痛至极,也常年不知祖父死活,还道是祖父早亡,便立了祖父祖母合葬墓碑在此。
至于老柳往家里递银子之事,也是近一二十年莫涯上山前后才发生的,这柳林自然不知,柳擎更不可能说出去。
莫涯所得知的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如此,至于真真假假,他自是不去管,也是分辨不出来的。毕竟这世上有些事情搁的久了,真的会变成假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但莫涯却搞清楚了一件事,眼前这村夫般打扮的男子,怕便是柳擎口中去了别地的老柳后人,他看了一会,发现这汉子模样的确与老柳有几分相像。
便开口问道:“你可是柳相文后人?”
“正是,不知公子问此何意?”柳林心中也甚是疑惑,自己刚刚急着和柳擎吵闹,还真没注意身边还有一个白衣公子,这时细细思量起来,更是觉得有几分不对了,白家少爷何等人杰,怎会到自家祖坟边上来,莫非此地有什么由头。
“有何凭证?”莫涯不管柳林的疑惑,皱着眉头便问道。
柳林想了一想,才缓缓说道:“家中有祖父青年时画像一张,乃是祖母所留。”
柳胖子见这二人在此地谈上话来,知道怕是这白衣公子实际便是寻柳林等人的。心下便是一急,刚要插口打断,再胡搅蛮缠一番,便见莫涯对他挥挥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回去吧。”
胖子心下一惊,可也不敢违命,便狠狠咬着嘴唇朝莫涯又鞠了一躬,才缓缓退了下去。他走时还瞅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柳林,他觉得这次不只是自己,而且包括整个柳家都好像错过了什么,他后来想了再想,就算再怎么想却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此时莫涯没在意那一瘸一拐远去的柳擎,而是看了一眼柳林道:“柳相文托我带些东西来,既然你是他后人,便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说罢莫涯便将包裹中那个小瓷瓶和散碎银两顺手取了出来,递到柳林身前。
柳林显然有些不信,直接是呆住了,好半响才抬起头道:“公子,你此意可是我祖父还活着?”
莫涯点头,此刻倒不觉得身后石碑扎眼了,原来这老柳后人竟也不知老柳还尚在人世。
柳林闻言直接跪倒在地,眼中泛起泪花,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
“敢问公子,我祖父现在何地,身体如何,状况可好?”
“小人虽如今家境也不是极好,但好好供养一位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还望公子告知。”
柳林这几声说的情真意切,声声感人肺腑,直催的人要流下泪来,莫涯一时听得便是呆了,他却是知道老柳如今在何地,身体怎样,状况如何。
但此时此景,他却如何说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