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去后,姬明空道:“你这家伙,竟还有恻隐之心,后悔之意,看来还有得救。”
还有得救?
李信品味着这句话的深层意思,试探着道:“看来你并不喜欢算计。”
“那是自然!我父亲说了,靠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机关算尽终成空,做人就得堂堂正正!”姬明空挥了两下拳头道。
“你的父亲一定是位正气凛然、威武不能屈的豪杰。”
“那是自然!我父亲的勇武天下罕见。”谈起父亲,姬明空很是骄傲地道。
李信正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琢磨着该怎么才能快速将姬明空诱导进入自己的话术之中。
见了姬明空满脸的骄傲,一瞬间便找到了和其熟络起来的法子。
“那他对你好么?天下罕见的豪杰,将自己献给了天下,对自己的子女应该未必很好吧?”李信一步步推出了套路。
“才不!我父亲不但对天下人好,对子女也好!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姬明空道。
“是么?真让人羡慕。”李信感怀道,“你们父女看起来感情很好呢。你父亲都为你做过哪些事情?”
“那可多了,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姬明空脸上挂满甜蜜的笑。
“说来听听。”李信一步步诱导着。
“在我还小的时候……七岁那年……还有还有!十岁那时……”
姬明空滔滔不绝道,倒豆子一般说着以往的趣事。
这假公子说得很快,又没有时间顺序,逻辑很乱,但她说得很开心,浑然不觉得自己说得不好。
初时,李信还强行去记忆,去微笑附和,渐渐听的累了,索性只点头和微笑偶尔惊叹偶尔表示羡慕。
姬明空打开了话匣子便很难刹住车,不知不觉,便说了一个时辰。期间,李信数度无聊得想死不提。
“好久没有这般和人谈话了。你这人虽然有些深沉,但还是不错的。”姬明空道。
人总是这样,对于聊得多,接触得多的人,总会觉得他们是好人。或许一时有不好的表现,也都是瑕不掩瑜。
李信暗自庆幸这陪聊的功夫没有白费。又觉得火候已到,决心施展出最后的套路。
边听姬明空说着,李信边鼓动鼻翼用力吸气,发出类似于抽泣的声音。
同时,他拼命想着水蓝色星球上发生的悲伤往事。
大学多次挂科,补考期间,同学们个个或风花雪月或逍遥自在,唯独他自己一人,要抱着砖头一般的医学教科书埋头苦读,在自习室过夜。
和喜欢的姑娘分手,微信微博手机号码都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出来工作后,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最忙最累的活。
刚开始跑业务时,说话不到两句,就被客户轰出门外。最屈辱的时候,甚至被人家破口大骂。
……
这般想着,心情顿时抑郁了不少,感到这世间浑然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脸失落。
姬明空察觉到李信的不对,诧异之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信不答,酝酿了好一会,抬起头直视姬明空,眨了眨几下眼睛,想要挤出几滴泪水,但演技还是不够,终究还是不能流泪。
“没事。听着你说你和父亲之间的趣事,想起自己的父亲,对比之下,心中感慨,故不痛快而已。”李信压低声音,声音显得有些悲伤。
“你的父亲可是待你不好?”姬明空问。
李信不答,只是长吁短叹。
姬明空再问,李信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姬兄,今日多亏你帮忙,我方能逃过两劫。李某保证,此恩李某铭记于心不敢时刻或忘。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如今劫难已过,李某心情不好,想一人静静,希望…”
姬明空听此,越发肯定李信父亲对李信不好的猜测。
但见李信如此一说,也不好劝解,于是起身离去,离去前,关心地道:“别难过,有何事情想不开的,可找我说说,说出来就轻松了。”
李信沉默。
姬明空又劝几句,终是踏步离去。
在她将要踏出院门外,李信悠悠长叹:“姬兄不要走,留下来。李某想与你谈谈。”
姬明空回身,只见一人呆立院中,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他那眼神,孤独而又倔强,宛如野外受创的孤狼,因害怕自己会伤害他,是以带着警惕,又因希望得到自己拯救而带着期待。
这一幕,触动了她。
神差鬼使地,她选择留下,听李信说他的身世。
“我是闯王的私生子,是闯王醉酒后的产物。对闯王而言,我的存在就是他犯的一个错误,一个污点!所以,他对我百般不爽,处处看我不舒爽。”
“在闯王府中,我的地位与下人无异,动辄被打骂。父亲心情好时,收得住性子,对我只是责骂。但倘若哪天他遇上事情,心情不好,我的地狱就来了。他会不由分说将我抓起,狠狠吊打!”
李信挽起衣袖,手臂上露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疤痕:“这些刻印,大大小小,共有三百一十六下。这些伤痕让我明白,父亲对我从没有爱。”
他身上的疤痕确实很多,但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闯王所赐。大多数,都是被闯王府中其他人欺负所留。其中伤痕数量,连原李信也不知道有多少,三百一十六一说,不过是瞎诌。
为搏得姬明空信任,李信故意说都是拜闯王所赐。
看着那一条条狰狞的疤痕,姬明空触目惊心,失声道:“真难想象,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信苦笑,而后道:“初时很难挨,疼得夜里睡不着。但渐渐地习惯了,也就能适应了。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姬明空觉得这话听着悲凉。
却听李信李信继续道:“在我心中,这些都不是最苦。最苦的是,父亲无数次在公开场合中诋毁母亲,说她是个下贱的女子,若非当初以色相…”
说到此处,李信哭了。
这哭,是本能。哭的并不是水蓝色星球那人,而是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
李信这本能反应,心中先是赞了一声哭得好,而后叹了声真可怜。
姬明空戚戚然不语。
哭了一会,泪方止住。李信特地没有抹去泪痕,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凄惨,道:“因自身经历,我曾安慰自己,这世上所有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都十分不好。因为只有这样想,我的心里才会痛快一些,平衡一些。”
姬明空喟然不已。
李信见此,又道:“在闯王府中的艰难,还不仅仅是父亲的打骂,还有更多的,是来自我那兄长及攀附兄长之人的明枪暗箭……”
巴拉巴拉地,李信虚构了许多被兄长李治迫害的故事。
幸亏他看了不少,水蓝色星球上大行其道的宫斗剧,脑中有许多存货,说得倒也十分逼真,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说完许多经历后,李信道:“非是我有意要陷害那周桐,让他与韩林儿等人反目。而是在长期的艰苦岁月中,这勾心斗角的本领,已然成为了我的本能。我深深明白,若不先发制人,必定受制于人……”
姬明空听着,目光变得柔善,渐渐出现一种母性光辉。
她心中开始觉得,方才李信陷害周桐之事,并非不能理解。这李信只是太可怜,在艰苦环境中,不得不做这等龌龊事情。其实本质上,他还是有着善心的。
善良之人,总是容易相信他人心怀善良。即便那人做了许多不善良之事,也是相信。这一点,无论是这天元大陆,还是那水蓝星球,都是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