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说谎的技巧确实拙劣不堪,被李政看破了心思一顿抢白。陆琰提出离开,自然不是归心似箭,而是因为独涉江湖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隐隐感到兴奋,想要继续一探究竟,此外对唐孝安的身份也是疑心满腹,于是陆琰乔装打扮一番,变成了小贩模样,混进了归原的队伍中。归原的商旅们为了沿途不受匪贼侵扰,往往会等壮大了声势,凑够了五十人左右才会出发。陆琰混进来的时候,队伍也才二十来人,各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话,等待出发。陆琰询问了之后得知为了赶在天黑前能到达可以歇脚的地方,这队伍是今天出城的唯一队伍,稍稍放下心来,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旁人说话,眼睛却仔细观察着这些商贩的举止,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结果却没能令陆琰如愿。队伍没多久凑够了人数,陆琰无奈只好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归原路。
归途异常顺利,一路无话,不过半月光景,归原的队伍便已经离庆州不远了。庆州城是归原路上的一个分叉点,从庆州城一路东南方向,便可踏入中原故土,经长安,过东京,再南下便是江南富庶之地;而自庆州城一路顺西南而下,经秦州,过巴蜀,便可抵达天府之国,鱼米之乡。陆琰却犯起愁来,一路谨言慎行,暗中观察,却并未发现唐孝安的踪迹。这日中午,归原的队伍停留在达州城外的一个因战乱而废弃的小村郭旁,待吃过午饭再出发时,便可在天黑之前到达达州城,队伍也就到了分道扬镳之时了。
陆琰寻了背风处一块大石上坐下,兀自闷闷不乐,心忖:莫非唐孝安没有混进这队伍中?抑或是,我如李政所言愚笨的紧,无法识破唐孝安的伪装?再过半日光景,这队伍便要四散而去,我如何再寻?正懊恼间,忽听得队伍中有人大喊“马贼来了!马贼来了!”,霎时间,归原队伍已经乱作一团,东奔西散,陆琰抬眼望去,果真有马贼呼号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冲来,从穿着来看,既有塞北服饰也有汉服,竟有十数人!马贼来的极快,有些商贩试图闯破马贼的包围,却都被马贼长鞭扫身,卷起扔了回来。这些马贼常年在商路劫财,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会家子,这些商贩哪儿是对手?一会功夫,一众商贩便被马贼步步紧逼包围起来,竟无一人逃脱。陆琰记挂众人安危,自然也没有独自逃脱,只是虽然自忖可以自保,但若保众人无虞却是万万不能。这伙马贼完全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已经暗中跟踪有些时日了,挑在这时候下手,一是因为一入达州城便是官府管辖范围内,再无机会下手;二也是众人觉得归途已近,放松了警惕,给了马贼绝佳的机会。陆琰暗自愤懑不已,怪自己这些天一直把心思放在寻找唐孝安上,却没有察觉这伙马贼的动向。眼下陆琰要顾及这五十余人的性命,不敢强行与之交手,惟得先忍气吞声,只盼马贼得了钱财能知足而退。
话说这归原队伍中也不乏在这条商路上摸爬滚打见过阵仗之人,几个壮年商贩尚算镇定,一面安抚众人并安排将老弱之人围在队伍中央,一面商议派出代表来跟马贼谈判。而在这档口,马贼们也没有采取别的动作,为首的马贼身着塞北服饰,满脸虬髯,看不出年纪,只眼睛里透出精光,蕴含阵阵杀气,此时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归原队伍商量对策。
那几个壮年商贩与众人商议妥帖之后,推出了一位代表,这人陆琰也认识,正是那位在客栈说书的彦回,只见他向马贼头子作揖赔笑说道:“小的彦回,我等今儿个有幸巧遇英雄,虽被英雄率人包围,但也请英雄容小的说几句话儿。咱们中原商贩不远千里出行塞北,也只为谋个生计,舟车劳顿辛苦一年,才略略攒下些钱财,如今又逢乱世,生活本来不易,妻儿老母都尚在家中,只等着这点辛苦钱才能勉强支撑过日子。英雄也是爹生娘养,心怀仁义,想必也能理解大伙儿的苦衷。”说着,转身接过一个商贩递过来的钱袋子,拱手向马贼头子呈上,继续道:“这是大伙儿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英雄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说罢一揖到地。
那马贼头子眯着眼睛看了彦回半晌,哈哈一笑,用马鞭将彦回手中的钱袋子挑回,掂了掂,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好说,好说。你的话很中听。我也不会不近人情。只是......我的兄弟也要喝酒吃肉,就这点钱,我怎么好跟兄弟们交代?”说着随手又把钱袋子抛回彦回手中。
此时陆琰与众商贩都是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却只听那马贼头子笑道:“哈哈哈,不过你们不要害怕,你叫大伙儿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记个总数,我只拿......四成,你觉得,怎么样?嗯?”
众人一愣,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仁慈”的马贼,彦回有些犹疑,回头望向众商贩,有人嘟囔着说道:“不......不能相信他,谁知道是不是在诓我们,我们......我们要是都拿出来,他们一准全都抢走!”
那马贼头子听了斜睨着眼睛望向人群,嗤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觉得我要是真想洗劫一空,你们那点钱财真藏得住么?可笑!”
可是众人仍然各自面面相觑,始终没有个拿主意的人,损失四成钱财虽然已经是远远少于预期,但也毕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觉得自己辛苦一年赚来的钱就这么损失了,颇不甘心。
陆琰虽然不惧众马贼,但只怕打斗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损失钱财总比丢了性命好,所以一直没有妄动,此时听得这帮马贼并无伤人性命之意,似乎没有坏到哪里去,心下稍稍安定,于是打定主意不再作声。陆琰又想:假如唐孝安也在队伍当中,那他会怎么做?他身上有伤,理应不会插手,但以他的胆魄,他一定不会怕。想到这里,陆琰开始打量众商贩的脸色,欲从中觅得一丝迹象。
可是这时候,马贼头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冷冷说道:“怎么?还不动手?看来还是嫌我要多了?既然你们不自觉,那我只好让兄弟们来了。”说罢给自己手下打了个手势,众马贼得令开始向众商贩逼近。
彦回却一个激灵回过味儿来,赶忙打圆场说道:“英雄,英雄,大伙儿不是这个意思,大伙儿是没想到您这么开恩,一时没反应过来。哪儿能麻烦兄弟们动手啊,我们自己来,自己来。”说着话,彦回已经把自己的装钱财的包袱摊开来,继续说道:“我自己先来,请英雄过目。”
马贼头子并未说话,而是把目光移向了彦回身后的众商贩,彦回会意转身朝大伙儿悄声说道:“保命要紧。”此时马贼们已经站进了人群中,将手中的马鞭甩的“啪啪”作响,众商贩虽极不情愿,但是在众马贼的呼喝下与催促下,却还是陆陆续续将包袱都摊了开来,陆琰没有行李,却也将自己的钱袋摆了出来。
正当彦回准备开始计数的时候,听得身后一马贼的呼喝声:“不想活啦,快点儿拿出来!!”却是一个青年商贩紧紧抱着自己的行囊瑟瑟发抖,显然已是害怕之极,依然苦苦哀求道:“求几位爷饶了小的吧,家父病重,就等着这点钱救命呐,求各位爷行行好......哎呦...”不等那青年商贩说完,已被身旁的马贼踹了个跟头,那马贼狞笑道:“嘿,少废话!老大已经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少给我得寸进尺!”
陆琰心道不妙,赶忙站出来,道:“几位英雄息怒,这位小哥的钱算在在下头上吧,这位小哥家中有难,还请各位英雄莫再为难他。”那马贼听了陆琰的话却并无作罢之意,将手中马鞭甩了一响,道:“哪儿他娘的冒出个管闲事儿的,胆儿也忒大,不让你尝尝皮肉之苦,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便欲将马鞭抽向陆琰,陆琰暗叹一声打斗在所难免了,便凝神准备接招,但却听那马贼头子呼喝一声:“刘成!罢手!”那被唤作刘成的马贼愣了一下,生生将马鞭停在半空中,悻悻作罢。陆琰转头向马贼头子望去,却刚好迎上马贼头子审视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那马贼头子才指着陆琰缓缓说道:“就按照他说的办吧。”
中间再无波澜,商贩们都将自己的钱财拿了出来,马贼们也信守了承诺,只拿走了其中四成。不一会功夫,马贼们已经点好了数目,马贼头子吩咐将钱财分装十数个小麻袋,尽数分发给了众马贼。众马贼显得极为兴奋,纷纷拿出了马奶酒欢呼庆祝;商贩们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被马贼劫走,心下均戚戚有感,有些商贩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正当马贼们缚好了钱财,上马准备离开时,忽听得一声娇喝:“恃强凌弱,好不要脸!”陆琰只觉得这声音虽充满怒气,却仍旧悦耳动听,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牵着一头小毛驴疾步向众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