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祖母生在乱世,世道崩坏,中原战祸不断,江湖纷争四起,这大半辈子见证了你祖父、你父亲为了守住陆家庄的武林声誉和名节,与官兵、门派争斗打杀,且不管孰是孰非,总归是树立了不少敌人,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他人的鲜血。祖母自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担惊受怕,陆家庄有这一遭,其实对于祖母来说也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如今陆家庄元气大损,想要报仇雪恨,定是历尽千难万劫也难办到,祖母就你和瑄儿两个亲人了,倘若你们二人再有个好歹,教我有何颜面面对你们的祖父、父亲?我只盼着你们平安便好,报仇之事……暂且阁下不提罢。”
陆琰轻轻握住陆老夫人的手,以示安慰,神情却异常坚定,道:“祖母,孙子身为陆家男儿,眼看陆家庄子弟死伤无数,决计不敢就此置身事外,甘做那缩头小人。想当年祖父、父亲为陆家庄耗尽心力,才拼得这江湖威名,我如若忍辱偷生,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孙子万万不能辱没了陆家庄百年声名。再者说,便如祖母所料,此事蓄谋已久,如今我和大哥犹在,那帮贼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是以孙子既是无路可退,也不想再退,誓要与那帮贼人周旋到底,报仇雪恨!”
陆老夫人见他言辞坚决,显是已无回改余地,内心既是欣慰又是担忧,含泪道:“好孩子,既然你心意已决,祖母自是不能再阻挠你。不过,不管怎么说,报仇之事要徐徐图之,切忌冲动,白白枉送了性命。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得你大哥的下落,你二人聚在一起,万事也有个照应。”
陆琰垂首道:“是。孙子晓得其中利害,定当遵循祖母教诲,不会冲动行事。”
陆老夫人这才敛去了愁容,忽又想起什么,道:“有一件事我觉得甚是蹊跷。”
陆琰道:“什么事?”
陆老夫人道:“那天夜里,我们本来要往天台山去。半途那青钰小兄弟带人杀将出来,阻住了我们的去路。我本道是贼子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前来赶尽杀绝,正要号召大家奋起抵抗,没成想随行的陆家子弟当中,竟有大半缴械逃跑。我惊怒之下,只道我一众女眷便要尽数覆灭于此。出乎意料地是,青钰小兄弟并未动我们一丝一毫,却自称是承了你的情前来相助,说那天台山有人设伏,让我们改道随他而去。”
陆琰心道:“彼时我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青钰奉了唐孝安之命前去阻截,并非是承我的情,这却真真是骗了祖母,不过我却没有必要戳破。”心里这般想着,耳中却听陆老夫人继续说道:“我本犹疑不定,冷静下来后却发现蹊跷之处,陆家子弟均师承你父亲,功夫再不济也不至于半分抵抗之力也无,这临阵脱逃怕是背后有人授意之举,我突然醒悟到陆家庄内部必是出了奸细,如此一众家眷的踪迹被泄露出去也不无可能。”
陆琰接口道:"祖母所料不错,陆家庄确实出了奸细……"当下便将陆家庄被涂满桐油以致让贼人火攻之计得逞之事详述给陆老夫人听。
陆老夫人听罢痛骂那奸细恩将仇报,忘本负义。陆琰出言相慰几句,又道:"祖母后来是如何想通了跟青钰走?"
陆老夫人道:"后来我又想,倘若这青钰小兄弟真是歹人,只消使些厉害手段,便可掳了我众人去,大可不必与我费这般口舌,况且以当时之情势,确无其他良策,当下便决定随青钰小兄弟去。”
陆琰道:"原来如此。这一路舟车劳顿,教祖母受累了。"
陆老夫人道:"多亏了青钰小兄弟安排人手一路护送,倒也不怎么难捱。"停顿片刻,又道:"对了,这青钰小兄弟却是哪个门派的?怎么便肯在如此危急时刻出手相助?据我所知,那天夜里我们发信求援的门派都未出现…"
陆琰心下暗忖:"这可叫我好生难以解释。原本我不该对祖母有所欺瞒,只是个中缘由太过复杂,青钰所属穹灵宫自是我陆家庄仇敌,唐孝安与青钰又于我陆家庄有恩。我若和盘托出,祖母又会怎么想?陆家庄众人会怎么想?会不会教我杀了青钰?可是青钰心地单纯,一路以来与我肝胆相照,我已将他视为平生挚友,让我对他动手是万万不能。如此只能先含混过去,待万事平定再寻机会详加解释。"这般斟酌半晌,才答道:"噢,是这样。我北上塞外途中,机缘巧合之下,有幸搭救一位朋友性命。这位朋友后来得知我陆家庄有此一劫,便遣了青钰率人前来相助……他……是关外人士,所属不是中原门派,在中原武林并无什么名头。”陆琰说罢,心想这也不算是欺骗祖母吧。
陆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就是所谓善有善报罢。虽然陆家庄逢此人祸,但你种下善因,便得到善果,你和瑄儿逃出生天,陆家庄终是留有一线生机。”
陆琰更是感同身受,心道:“确是如此。倘若不是我救了唐孝安一命,那来攻打陆家庄的必然是穹灵宫其他堂部,我陆家庄恐怕早已覆灭殆尽,哪还能留得这一线生机。”如此祖孙二人又说了些旁的体己话,陆老夫人才着人安排陆琰前去换洗。
待得傍晚时分,陆家庄众人在海子边上燃起篝火,大开盛宴,为陆琰和青钰二人接风洗尘。众人乃避难于此,酒菜并不丰盛,但仍是欢歌笑语,显得热情极高,吃的极为尽兴。陆家庄子弟轮番向陆琰和青钰二人敬酒,二人盛情难却,推辞不得,酒到即干。如此一番下来,陆琰不知喝了多少碗酒,只觉眼前光影纷乱,耳中人声渐渐模糊,终于迷迷糊糊相继倒下,醉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陆琰恍惚中觉出自己身上盖了一层薄毯,笑闹之声仍然充盈在耳边,显然这宴会还没结束,又觉鼻间充满了胭脂气息,有人用浸湿的帕子给自己擦脸,勉力将眼睛睁开,便瞧见两只羊角辫在眼前晃动,待目光聚焦,发现那人正是柳碧,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见他睁眼,喜不自胜道:“二公子,你醒啦。”
陆琰半支起身子,先是朝四周望了望,看众人仍在纵声欢谈,又瞧到旁边青钰也披着一张薄毯,趴在矮桌上呼呼睡的正酣,轻笑一声,晃了晃头向柳碧道:“叫你见笑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柳碧见他晃头醒酒,忙从旁边桌上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递给他,才道:“戌时三刻。二公子喝杯热茶醒醒酒先。”
陆琰咕嘟一口将茶饮尽,坐了起来,道:“原来我并未睡多久。”又抬头张望道:“祖母呢?”
柳碧接过陆琰手里的空茶杯,笑道:“老夫人可捱不到这么晚,已经歇下了。”说着又端来一些菜肴,道:“二公子方才空着肚子,喝酒又太急,这才醉了,该先吃些东西才是。”
陆琰笑着应了,拿起碗筷,吃了两口,忽地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咱们在这太白山上,平日里如何寻得这食材?”
柳碧道:“这稻米油盐香料诸类食材大多须得下山采买,咱们每隔十日便遣人下山采买一次。这青菜却是姐妹们在周遭崖壁下寻来的野菜。”又指着一条鱼道:“这鱼是从那海子里捞上来的,肉质很是鲜美。说来也怪,外面寒风瑟瑟,咱们这里却是暖和的紧,否则那鱼在冰水里岂有不冻死的道理。”
陆琰笑道:“也不尽然。我在塞北的时候,天寒地冻,漫天飘雪,冷风吹得人脸生疼,河面都结了冰,可是当地百姓凿开了冰层,在那冰下捞上来的鱼非但没被冻死,还甚为肥美…”说到这里,陆琰突然“哎哟”一声,道:“倒是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前几日下雨,山洪把崖道冲垮了一段,成了断崖。以后上下山采买可成了麻烦事。”
柳碧轻呼一声,道:“那可怎么办?”
陆琰略一沉吟,抬起头从说笑的人群中寻摸一番,道:“办法倒是有。柳碧,你去将孟大为叫过来。”
柳碧应了声是,转身走入人群,不一会儿领着一个粗布青衫,眉目清秀,面皮白净的青年过来。
那青年正是孟大为,快步走过来,抱拳作揖,恭敬道:“二公子,您叫我。”
陆琰招呼他坐下,将那断崖之事又说了一遍。孟大为听罢,眉头微蹙,道:“二公子,这可有些难办啦。以您的轻功,都无法跃过,我们这些功夫尚不得台面的便更加不行了。”
陆琰道:“我们跃不过去,便不能走过去么?”孟大为和柳碧齐声道:“走过去?”
陆琰哈哈一笑,道:“对。走过去。大为,你觉得咱们造一座桥,是否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