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夜空深邃,似藏青色的帷幕,笼罩在这片山域之上,繁星点缀其中,又倒映在湖面之上,犹如天旋地转,不辨天上人间;偶有凉风拂过,荡起层层涟漪,只见湖面繁星闪动,端的是惹人迷醉。湖边一丛篝火烧的正旺,篝火旁一张长桌之上,三男一女吃酒谈天,正是陆琰一行人。
却听得澹台前辈咂了咂嘴,语声中洋溢着满足:“小娃娃有一手~这一桌虽然色相差了点,那味道嘛着实不错。嗯嗯,比我家若韵丫头强上百倍”说着打了个饱嗝,半倚在椅子上,眯上了眼睛消食。
陆琰见澹台吃的尽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一半,谦虚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也是经验寥寥,纯属误打误撞。前辈之所以觉得好吃,大抵是因为一直吃若韵姑娘做的饭,突然换了口味觉着新鲜而已,想来若韵姑娘的厨艺那也必是不差于我的。”
这时若韵放下了碗筷,微微笑道:“陆公子不必过谦。若韵于厨艺一道确实无甚天分。就拿这道清汤炖鱼来说,爷爷总是嫌我做的腥气太浓,又食之无味;而陆公子你做的虽然刀工差了一点,可那味道却是鲜美之极,若韵是远远比不上的。“
陆琰被若韵一夸,心中一热,莫名有些害羞起来,连忙摆手,还欲再客套两句,这时一直默默大快朵颐的青钰插口道:“就是就是。昨日我尝过若韵姑娘的手艺,说实话,嘿嘿,当真是不敢恭维。陆琰你也不必假谦虚了,哼哼,像你们这种从小掉书袋的人说话就爱拐弯抹角,明明心里很是得意,偏偏要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陆琰心中有些懊悔跟青钰做朋友,在两人关系疏远的时候,虽然青钰对他是冷眼相对讽,但至少不会对他评头论足,现下青钰却是口没遮拦,令他很是尴尬。陆琰先是瞪了青钰一眼,又担心青钰的言语惹若韵不悦,便又偷眼望向若韵,却见若韵虽然脸上神色依旧淡然,眼中却透着盈盈笑意,不由得心中一窒。
就在陆琰愣怔的当口,一直眯着眼睛消食的澹台明突然咳嗽了一声,粗哑的嗓子喊道:“酒足饭饱~酒足饭饱!小娃娃厨艺深得我心,不枉老头子将你从潭里捞出来。”说着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又道:“年纪大了果真不能吃太饱...瞌睡虫这么快就来找我了...老头子要去找周公玩耍...你们慢慢聊。”说罢站起身便要回屋。却见若韵和陆琰同时叫道”爷爷!“”前辈!“
澹台明眼珠子转了转,有些玩味地在陆琰和若韵身上扫了一扫,吹了一下胡子,双目圆瞪,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不要打扰老头子睡觉。”
陆琰与若韵对视一眼,示意若韵先说。若韵点了点头,开口道:“爷爷,你莫要急着走,你忘了昨日交代的事啦?陆公子醒来以后当为他再诊治一下伤势。青钰公子白日里采了草药回来,我这就拿去熬了,待会儿还要劳烦爷爷给陆公子敷上。”
听了若韵的话,澹台明原本瞪圆的双眼瞬间垮了下来,双手扶上额头,颇为懊恼道:“你这丫头为何净给爷爷添乱…罢罢罢…老头子就辛苦一回,小子待会儿就回屋吧。”
陆琰见澹台明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便道:“晚辈觉得背上伤势并无大碍,若是前辈乏了,便不劳前辈费心诊治了。倒是下午的时候前辈答应要回答晚辈一个问题…”
不待陆琰说完,澹台明大手一挥,打断了陆琰,指着陆琰鼻子道:“自以为是!老头子可没说要操心你的背伤!”澹台明说道这里突然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暴燥,便深呼了一口气,缓声道:“你现在沉心运气,气走任脉,过膻中、天池二穴,看有何感觉?”
陆琰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依照澹台明的指示运转内力,催着一股真气向胸口涌去。膻中穴经属任脉,乃任脉气血汇聚之地,亦称作任脉的上气海,正所谓气会膻中,任脉气所发,仰而取之。陆琰催动真气贯通膻中,宗气聚集,本应气血大暖,脉络通畅,却不料真气经此穴而不聚,犹如被人击中胸口般,内气漫散,心慌意乱;陆琰心下大惊,强自忍着将膻中之气引向天池,燥热之气理应经天池而冷凝,怎料真气不凝反扩,陆琰顿感肋部一阵疼痛,瞬间激出一头冷汗。陆琰不可置信的望向澹台明,喘息道:“晚辈真气经膻中/天池二穴,却…却不聚不凝,犹如被外力击中要穴……还请前辈明示,缘何如此?”
青钰看到陆琰面色苍白,也吓了一跳,赶忙扶住陆琰,也向澹台明道:“还请澹台前辈施以援手,救救陆琰!”
澹台明冷哼一声,收起了戏谑的神色,多出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盯着陆琰的眼睛道:“年纪轻轻便这般糟践自己身体!如此下去,英年早逝便是你的下场!你同我说实话,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受过内伤?”
陆琰迎上澹台明的眼睛,无形之中有一股重压直击心底,忙低下了头,道出实情:“不瞒前辈,晚辈曾于三个月前在一场打斗中被人刺中腰腹,在下丹田左近,气血淤滞引发内伤。约莫一个月前伤势大好,晚辈心忧亲人安危,才启程往这太白山来…”
澹台明呢喃了一句“伤在腰腹”,思索一阵道:"你被刺中腰腹后,可有强行运气?”
陆谈道:"当时情势危急,晚辈孤立无援,是以强自又抵抗了一时……”
澹台明微微颔首道:"这就是了。你先是伤在下丹田,关元穴无法锁住元气,又未得到及时救治,强自运气导致气血淤滞,已然伤及根本;此等伤情若想恢复如初,非有五月光景而不可行,在此期间最忌讳动用内力,你每使一次内力,恢复所需时日便要延后数天!”说着澹台明似乎又来了气,语声渐厉:"你倒好!伤势未复便到处乱晃,还跑到悬崖边上荡秋千…又伤了膻中穴,上下气海双双受损,导致任脉真气无法汇聚,游走在四肢百骸,内力必然受损。此后你每同人动一次武,都会自损修为!老头子奉劝你一句,若是想要寻死呢,方法自有千百种,不必用这么复杂的法子…”
陆琰被澹台明一通教训,本来苍白的脸色也变得通红,想不出话来解释;青钰看出澹台明并无恶意,又头一次见陆琰被人训的狼狈模样,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已在收拾碗筷的若韵,手中动作并未停下,口中却道:"爷爷你别再戏弄陆公子了,先带陆公子回屋疗伤…我熬好了药便给你们送过去。”说完头也不回地拎着一筐碗筷往湖边走去。
澹台明瞬间语塞...眼露不满,指着若韵的背影,哆哆嗦嗦道:“你...你这小丫头,竟敢同爷爷这样讲话!偏帮外人...罢罢罢...是我老头子这辈子欠你的!”又向同在望着若韵背影思索的陆琰怒道:“还看什么看!回屋里去!不要浪费老头子时间!好好一场清梦全让你给搅和了!”
陆琰拿这澹台明忽来忽去的脾气没有办法,只得苦笑一声,听话地回了木屋。
青钰望了望在湖边清洗碗筷的若韵,又看了看正在朝着木屋走去的陆琰,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您看我做些什么?给陆琰疗伤可需要我在旁协助?“
澹台明火气未泄,朝着青钰大吼道:“看不到我孙女在干什么吗?!过去帮她洗!!一桌子饭菜数你吃得最多,还有脸皮让女娃娃给你收拾残局?!不晓得夜里湖水多凉?!救你们回来有何用?!老头子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这一通吼叫算是让青钰明白,自己撞在澹台明火头上了,但是青钰很识趣的没有辩驳,反而给澹台明作了两个揖,便迅速跑到湖边帮若韵洗起碗来。
桌旁就剩下澹台明一个人,他闭起双眼,双腿盘坐,双手起势,深呼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气由境造,境由灵生,气清境和,灵相合一”如此反复叨念几遍,满面怒容终于散去,容貌未变,却平添了一分祥和之气。澹台明缓缓睁开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窃笑一声,似是对方才运气调息甚为满意,又偷眼望了望湖边的若韵与青钰,见二人专心致志洗碗,才放心的走进了陆琰所在的木屋。
木屋里,陆琰也正在运气调息,试图贯通任脉,听到动静,忙收了势起身迎接澹台明进来。
澹台明嗤笑了一声,道:“不用白费气力了,任脉两大气海受损,单凭自己,任何内功心法都无用。”
陆琰抱拳低头,恳求道:“还望前辈襄助!”
澹台明看着礼数周全的陆琰,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是以并无应答陆琰,而是拿了腔调,自顾自继续说道:“你道为何无论多高深的内功心法均无益于你的伤势?皆因如今中原武林内功心法无论刚猛亦或阴柔,其实追溯起来皆是同宗同源出自一脉,无外乎气聚丹田,经任督二脉,走大周天小周天,传至四肢百骸与身体要穴,如此周而复始,是谓养气,气愈足愈精,功力便愈为淳厚,只是真气所经脉络顺序不同、主次不同、时长不同造就了五花八门的内功心法。只是这些内功心法纵有百般花样,若任脉两大气海受损,无法聚气,亦阻断了周天脉络,无法做到气之所出即气之所归,那于你伤势便无任何益处了。是以无论是你自行疗伤亦或他人助你疗伤,皆是无用功,老头子虽然答应若韵为你疗伤,恐怕亦是徒费一番气力!"澹台明重重叹了口气,又转了口风:"不过人体自有修复机能,只不过非有三年五载而不可复原,且休养期间切忌动武,而出我这空鸣谷又非武力而不可达……如此一来,你倒是要在老头子身边住上个三年五载……欸?这样的话…老头子岂不是要有口福了…哈哈哈哈哈”澹台明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陆琰本就担忧自己伤势过重会将自己困于谷中,无法与亲人团聚,如今听澹台明这般说着实乱了方寸,惊慌失措间,身体摇摇欲坠便要倒下去。澹台明没有料到陆琰会如此反应,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眼中露出关切神色。陆琰脸色苍白,抬眼望向澹台明,似恍然间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中竟带了几分哭腔:“晚辈亲人安危未知,家仇未报,怎能耽于这谷中当缩头小人?若真要那三年五载的光景,晚辈不如自裁于此,总好过当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倘若前辈有一丝感念陆琰余愿未了,还恳请前辈施以援手!”说完这番话,陆琰眼睛里已浸满水雾,他喉头涌动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神色间带着不甘与执着,定定望了澹台明一会儿,又以头触地朝着澹台明跪拜下去。
澹台明分明看到陆琰跪拜伏地的瞬间,有两行眼泪从陆琰眼角滑落,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忙躲开了陆琰的跪拜,有些手足无措。其实澹台明说这一番话仅仅是因为心底不满孙女偏帮陆琰,是以作弄他一下,没成想倒惹了他伤心,澹台明心有所触动,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并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是以踟蹰片刻,才讪讪说道:"你?你先起来。老头子方才虽所言非虚,但……但也不是全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