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扶额摇了摇头,笑道:“唐兄,你也如他人这般好奇。其实个中缘由并不复杂。我功夫资质不错,可是不善经商;大哥精于商道,练功的天赋却是不如我。爹爹在世的时候常说,一计而专,五计而穷,是以让我们兄弟一专于武学,一专于商道。长此以往,我习得了爹爹真传,大哥便继承了陆家家业。”
唐孝安默默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却顿了顿,又抛出另一个问题:“只是陆家庄毕竟是个冠绝武林的江湖门派,身处江湖之中,武功卓绝带来的名利远远要在经商之上。恕唐某多此一问,你大哥便真的如此甘心弃武学而流连于商道?”
陆琰微微一笑,耐心答道:“唐兄有所不知,爹爹曾召我们兄弟二人促膝长谈,对其中利弊正言不讳,我与大哥也都郑重其辞对天立誓,遵从父亲安排,兄弟之间绝不因名利而起事端。所以兄弟阋墙这种事是断然不会发生的...只是陆家庄遭此劫难,无论武学还是商道,恐怕都没有踵事增华的机会了…”
唐孝安静立凝视了陆琰半晌,方才说道:“唐某了然。待真相水落石出之际,事情未必没有转机,陆琰你切不可过分忧心。”看陆琰点了点头,唐孝安继续说道:“另外一点是关于御世经。青木堂和若水堂的人并没有在陆家庄找到御世经残卷。如今看来,我穹灵宫只是借寻找御世经之名来达到覆灭陆家庄的目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采用火攻,因为他们早就清楚陆家庄没有御世经残卷,是以也不怕火势毁经。不过他们要确定陆家庄没有藏经这一点,恐怕也是靠那个内奸传递的一手好消息。”
陆琰道:“唐兄所言甚是。既如此,追查内奸的事情还劳烦唐兄挂心。”
唐孝安道:“这个自然。”
陆琰抱了抱拳以示感谢,又继续道:“至于各门派对于陆家庄的态度,我想我大抵能猜到其中隐情。”
唐孝安道:“哦?愿闻其详。”
陆琰道:“唐兄可知陆家庄江湖第一门派的名号是如何得来的?”
唐孝安道:“虽然我是近两年才涉足江湖,但早已有所耳闻,江湖各门派约定俗成,每隔五年齐聚余崖,比武切磋,最终胜者便夺得江湖第一门派的名号。”
陆琰道:“不错。临新一届余崖会只有五月之期了,各门派为争夺这个名号岂会放过削弱陆家庄实力的机会?只是他们原本可以行拖延搪塞之法,却还是如期到达【成&都】府,然又不约而同的袖手旁观,目的肯定不单纯,哼,恐怕是还在觊觎御世经吧!”
唐孝安沉吟片刻,道:“你所说正是我所想。只是...各门派中纵然有枉顾江湖道义之徒…也应当不乏正义之士,然而当晚各门派却都没出现,或许背后还有别的什么隐情和勾当。若真是武林风气败坏到这种地步,那可当真是我辈之不幸!至于具体情景如何,还需查明后再行研判。陆老庄主在世一定结交不少武林忠义之士,你可有法子通过这些途径去查探一下?”
陆琰微一沉吟:“这个交给我。唐兄可知道那晚有哪些门派来到了【成&都】府?”
唐孝安道:“据我青木堂探查得知,其中久负盛名的有昆仑、峨眉、崆峒、桃源、少林、天山、南海、蓬莱、五岳各派,大抵大大小小总计有二十余个门派。”
陆琰暗暗咋舌,倘若这些名门大派出手相助,唐孝安的谋划必然是水到渠成,陆家庄也不会遭此劫难,心里这样想着便不自觉的又陷入到愤懑不已的情绪中,直到唐孝安唤他,才回过神,重整思绪道:“爹爹生前与南海掌门龙师伯、天山掌门童师伯颇有交情,我曾随爹爹去拜谒过,他们二老均是高风峻节之人,必不会行那不义之事。待我伤愈之后寻个时间拜访二老,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问即知。”
唐孝安道:“如此甚好。”说罢长吁一口气,踱步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缓缓道:“那现在只剩下第一个疑问了,穹灵宫到底与陆家庄有何关系?陆家庄与我又有何关系?”
陆琰诧异道:“唐兄方才所说何意?陆家庄与你的关系?”
唐孝安没有回头,负手而立,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疲惫起来,道:“是啊…虽然宫主说与陆老庄主不曾相识...但却执意要通过我的手来达到覆灭陆家庄的目的。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御世经,我不信。穹灵宫与陆家庄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似乎也是这关系中的一个环节。宫主跟我说必有深意,而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深意的背后并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其实…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儿?”
“回穹灵宫,唯有回去,方有可能在这困局中觅得一丝方向。”
陆琰沉默了,望着唐孝安的身影,只见长衫随风飘起,平添一种沧桑之意。陆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与无知,这些天来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人的角色里,于是便认为有了肆意发泄心中愤恨的理由,却忽略了唐孝安处在一个更加两难的境地,或苦苦周旋或艰难抉择,无论哪一样都需要承受胜于常人的苦痛与煎熬,但至少唐孝安还在尝试作出努力,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想到这里,陆琰懊恼不已,不由得脸红耳赤,有些无地自容。
唐孝安没听到回应,便转过头来,却看到陆琰这幅样子,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发作了?”
陆琰回过神,慌忙摆摆手,尴尬道:“不是,不是。我在想…如果你就这样回去...会不会有危险?虽然青钰说一路无虞,但毕竟...毕竟我们无法判断若水堂究竟查探到了什么。”
唐孝安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回首一幕幕场景中有何遗漏之处,如此思索良久,久到额头冒出涔涔细汗,顺着眼角疤痕的纹路流淌下来。陆琰见状却是不敢打扰,唯有静静等待,望着唐孝安的眼睛里透露出些许焦急与不安。如此又过了盏茶功夫,唐孝安睁开眼睛,疲惫而放松,道:“我仔细回想了整个事情的始末,若水堂没有机会查到更多。他们掌握到的确凿的信息无非就是你救过我,但是你我二人的关系我早已向宫主坦白过,我出手解救陆家庄家眷的事情,若水堂不会再查到一丝线索。再者,如我方才所说,赶赴【成&都】府的门派如此多,其中有些门派多少受过陆老庄主的庇佑,必然不乏正义之士,他们暗中相助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所以不必担心,我回去那是胸襟坦荡,我若不回去便成了心中有鬼了。”
陆琰听罢只觉唐孝安思维之缜密实是异于常人,不由得佩服不已,点点头道:“唐兄所言甚是,如此是陆琰多虑了。只是人心难测,唐兄回去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小心行事。”
唐孝安正在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听陆琰这么一说,颇为受用,微微一笑,道:“我晓得了。我走之后,你且在此安心歇息几天,待伤势痊愈以后让青钰陪着你去与陆老夫人团聚。待你见到陆老夫人以后,代我向她问安。”
陆琰眼神一亮,掩盖不住其中的喜悦:“如此便多谢唐兄了。只是青钰兄弟似乎不大喜欢我……”
唐孝安失声笑道:“那是你这些天一直板着脸跟我闹别扭,青钰是我的人,自然站在我这边不肯对你和颜悦色。现下咱们二人涣然冰释,他自然不会再对你冷眼相向。况且你俩年纪相仿,定会相处愉快,且放宽心,走之前我会嘱咐于他的。”
陆琰被唐孝安一顿揶揄,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转移话题:“唐兄说的是。小弟另有一件事情,我原意是想待与祖母相见之后,便去寻找兄长,祖母这边日后还望唐兄着人多照顾些时日。不知唐兄可曾查得我兄长的下落?”
唐孝安笑容一滞,收起戏谑神色,正容道:“我本意便是要想法子助陆家庄脱险,既然你兄长已然自行逃脱,是以那天之后我便没有派人去追查你兄长的下落了。不过若水堂已经派人去查了,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还未找到你兄长。”说罢唐孝安稍微停顿了一下,转了话锋道:“陆琰,有一件事你得听我的。以现下的情势,陆家家眷不宜露面图惹风波,是以陆老夫人这边不必你多说,我自当照顾周全。只是倘若有一天你寻到了你兄长,还望你暂且隐瞒陆家家眷的藏身之所,以免节外生枝。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陆老夫人便越安全。”
陆琰心头一跳,蓦的想到什么,微微抿唇,带着犹疑的声音出言相询:“唐兄是怀疑……”
唐孝安垂下眼眸,躲过陆琰的目光,深深呼了口气:“不是。只是……只是你方才怀疑的陆青是你大哥的贴身护卫……想必深得你大哥信任。你若是将陆老夫人的下落告诉你大哥,难保不会被那个陆青探知。是以还是不说为妙。”
陆琰盯着唐孝安的目光越发的狐疑,却最终没再进一步询问,只是说道:“唐兄说的有理,我晓得了。”
唐孝安唇边浮现出一个舒展的笑容,重又抬眸,抱拳道:“如此唐某就此告辞,望你我二人后会有期。保重。”说罢,也未等陆琰回礼,便转身大步走出房门,闷热炎夏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大作,陆琰望着发丝翻飞的唐孝安毫无惧意的走入风暴之中,眼中挂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