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吕安白和母亲照例会睡一会午觉。
本来这个时间段吕父也会小憩一下,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他已打定主意,去大阳坡一探究竟,而要想不引起母女俩的注意,午睡时间外出便是最好的选择。
吕父不敢回屋(妻子在屋里休息,他怕吵醒妻子),一个人躺在被阴影遮着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屋檐的阴影在他腿上晃来晃去,一束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没办法,他端了盆凉水,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一个人等待的时间真是煎熬,好不容易,等他估摸着娘俩差不多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回屋取了两件衣服,一件披身上,一件带着备用,他怕山上冷。
其实他只是心理作用,大夏天谁还往身上添衣服?只是,不都说闹鬼的地方阴风阵阵吗?总之,拿上有备无患。
去大阳坡的路不是很远,坡度也不高,只是因为很少有人的踪迹,所以杂草丛生,过去形成的小路也被雨冲刷过得凹凸不平,稍微有些难走。这样的路他走得多了,本应轻松至极,可他依然很累。
乡下人最不怕的便是赶路,从古代开始,乡下到城里的交通就不方便,到了现在,仍有很多地方不能通车,要靠人的脚力,所以乡下孩子读书不易,披星戴月,跋山涉水乃常事,连吕安白这样的女生都锻炼出一副好脚(据说南方有人家住在悬崖顶,几岁的孩子上下都要靠攀缘,这就不止锻炼脚了)。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热,连带着他的身上也燥热无比,更别说他还添了一件。一路上他走得很慢,所以天气显得更热了,他走得大汗淋漓。
不得已,他稍微靠着树荫歇了一会,脑子里不时飘过神异男子的身影。越想,他的心情越焦躁,表现在行动上就是背刚沾着树干没多久,便马上起身离开,脚步还不自觉地加快了。
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多想,眼睛已经隐隐约约看到坡上那一座座小土包。这片坟区吕安白都没有来过,可吕父不清楚,误来到这个曾经的墓群,现在的鬼地。还别说,这死亡的密地真有一阵阴风,吕父不禁打了一哆嗦。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周围似乎包裹着一层雾气,所有的一切都褪了色。他记得来时的太阳很大,很红,红得想让人脱衣服,而在这里看却显得很小,很苍白,好像阴天时的样子;离他十步远的树由碧绿变为灰绿,树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地上的碎石不规律地排布着,有些好像还有人为的痕迹,这些碎石让土淡成了淡黄色,没了土的深厚感。放眼望去,只有几座墓碑还孤零零地矗立在不远处,想必是没有迁走的坟。坟上的杂草长势茂盛,坟前的祭品早已风干,一看也是许久无人经营。
这里的坟十有八九都是空的,很早之前,村里流行过一股“迁坟热”,让大阳坡变成现在的模样。现在虽然地面上看着有很多耸出一截的小土包,可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每一个坟头旁边都有一个近乎四边形的坑,那是因为许多迁坟的人把地挖开抬走棺椁,埋土却草草地进行,反正谁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铺平就算了,也不管还剩了一堆土在地上。随着年来过往,风吹雨打,原来没有压实的土慢慢往下陷,堆着土渐渐压实,形成了现在这样一副奇异场面。
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没来过大阳坡,对于此地的情况比较陌生,他甚至还以为那些拱起的小土包都是坟墓呢。他家的坟早随那股“迁坟热”迁走了,没机会来这儿上坟,不过他还记得父亲每次提起迁坟的事,总说:“不是我害怕,随大流,而是祖宗给我托过梦,说这块地有凶兆,要尽早远离。”
对于父亲的说法,他一直抱有三分疑惑,不过这并不足以成为他质疑父亲的理由——如果惹父亲生气,那可是实打实地揍啊,那年代家长制很严重,可不兴什么“不能体罚孩子”,奉行的全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原则。
至于为何说“几乎”,是因为他小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小时候很平常,那年代也没什么玩的,几个小孩子无聊,聚在一起比谁胆子大,听说大阳坡连大人都害怕,便相约晚上到坡上试胆。
可惜吕父比较倒霉,被联合着吓得够呛,自此对大阳坡充满了心理阴影,加上别人对大阳坡的描述,他一直对大阳坡有鬼怪深信不疑。即使当爹后,他还经常跟吕安白念叨大阳坡的恐怖,奈何这些话搁吕安白的耳朵里,就和狼外婆吓唬人一样,小时候尚可,随着年龄增大,变得一点作用没有,以至于当初吕父提大阳坡时她还得想一会。
他总是刻意淡忘在大阳坡的遭遇,只留下“这里很恐怖”的印象。同时因为之后再没来过,以至于现在到达实地后没有一丁点印象。可很奇怪的是,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来这片坟区的路,或许是童年受过惊吓的经历使他某方面的记忆削弱了,而某方面的记忆增强了吧。
他收起纷乱的思绪,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动。他的脚步很轻,周围的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可除了树叶沙沙的抖动声没有一丝其它声音;他的视线不时流转,太阳还是那么苍白,地上的碎石、树木也和来时没什么两样。
巡视了一圈,他没有感到一丝异常,不觉舒了一口气。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放松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便涌上心头:他明明记得上午有很多人追过来,此时这里却安静地可怕,不见一个人影。这倒还可以用常理解释,毕竟害怕是人之常情,追的人有可能望而却步;关键是他们追击的那个男子,曾在他家寄宿一晚的男子,他也离奇失踪了。
他应该没其它地方可去了吧!问题他现在在哪里?还在大阳坡吗?可他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啊?
还有,如此轰动的一件事,村子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你得知道,村里有不少混吃混喝的无业游民,特别喜欢中午跑去别人家蹭饭,顺带说一些村里的闲事。吕家庄村民几乎都是本家,好多都沾亲带故,是亲戚就更不好拒绝了,你不好意思撵人家走,亏人家还脸皮厚,算了,将就吃吧,偶尔听听风凉话也不错——被蹭饭的人家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再说,一顿饭算不得什么,没多少人在意,所以这种事在村里屡见不鲜。这帮人别的本事没有,听风是雨的本领可大着呢,每次村里发生大事,都是他们蹭饭的好借口。恰好,吕安白一家就有这么一号亲戚(其实也没多亲近),没道理没有风声啊!
他心砰砰乱跳地继续往前走,手心全是汗。
忽然,他的脚一陷,一只手抓在他脚脖子上——不是身体其它部位,而是脚脖子,人会往这地方摸吗?肯定是鬼!
他蓦得一惊,浑身汗毛一立。这下子,是真的撞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