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异状还没有结束。
在吕安白吃力地背男子时她还没注意,终于像卸货一般把男子从背上卸下后,她抬起头擦了擦汗,这才发现:一晚上消失不见的星星竟然再次出现了!不是一颗两颗,而是一整片天空都抹去了乌黑,亮闪闪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
她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可随着她心神一松懈,满身的疲累涌上来,脑袋一晕,她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是憋着一口气才挺下来的,平时不要说叫她背一个男人这么长的路,就算背一下子那也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她瞅了瞅“睡”得如死猪一样的男子,男子脸上的表情安然、祥和。瞬间,她感觉一股气直冲天灵盖,连男子帅气的脸旁都觉得多了几分丑恶。
说实话,她就不知道了,她俩同时被流星砸中,怎么她一点事没有,那个男子却一睡不起(呃,流星莫名其妙消失的事被她自动忽略了)?可离家还有一段路呢,都抬到这儿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至于到家后该怎么办,就交给父母去想办法吧,她可懒得想了,先睡一觉再说。
吕安白的家位于村子靠东的位置,这周边人家比较少,因为这边地势不是很平,不仅有荒地,再往东就是一道沟,没有名字,经常有人倒一些剩菜剩饭、扔一些垃圾什么的,还有人把茅房里掏出的粪浇这儿。吕安白的秘密基地也是得从这边绕路,走个十几二十分钟。据说很早以前这个坡上还有几分地,后来遭遇连年的大暴雨冲刷,已经变得不适合耕种,才被吕安白“鸠占鹊巢”。
荒地是小孩子喜欢聚集的地方,以前有小孩在这边玩,不小心踩沟里,幸好沟不深,只是沾了一身粪,回去被父母一阵臭骂,小孩从此再没靠近过这沟,估计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阴影。
也许正因为有天然有机肥滋养着,沟里几颗杨槐树生长得十分茂盛,有的枝干蔓到沟边,一碰便能够到。夏天的时候生出一串串杨槐花,恍如一串串风铃,摇曳出一阵阵梦境。站在沟边,清香四溢(偶尔会被臭味盖过),看着白花花的一片倒也赏心悦目,只要忽略掉挂在枝上的垃圾袋。
除观赏价值外,杨槐花也是很好吃的。从树上摘下,洗洗便能吃,很多家都乐意花点时间打下来,当做消暑的零食,不过小孩子得少吃点,容易拉肚子。西山有一种面食叫不烂,拌着杨槐花蒸着吃,齿间留香,既顶饱,又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乡下人重实际,对生在家边的美景常常视而不见,反倒是有一阵子村里人争相采杨槐花,对垃圾看不过眼,扔垃圾的才渐渐少了起来。
吕安白家这块还有两个缺点:一是可能周遭地势比较高,相比西头东边比较阴冷,夏天还好,还凉快一些;一到冬天,那简直不是一般的冷,晚上睡觉生着火炉还得盖两层被子。二是到城里的路在西边,村里的供销社、小卖部啥的也都在西边,平常买东西有点远。
又走了半天,吕安白终于到家了。入眼处房子主要由青石和青砖砌成,大门贴了两张门神,即是传说中的秦琼和尉迟敬德。和门框两侧的对联一样,受尽日晒风刮,纸张有些破旧。做大门的木头有些年头了,棱角已经磨圆,看上去有些腐朽。穿过大门,里头是一处不大的院子,有两三间平房。院子里种了一些青菜,估计供平常取用。
吕安白的父亲正在院子里纳凉,见她背着一男子回来,马上吃惊地上前问道:“小白啊,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怎么还把男朋友弄家里来了?这大晚上的,你弄回一个男人,是要留他在咱家过夜还是咋办啊?”
看到父亲惊讶的神色,吕安白无奈地说道,“爸,这不是我男朋友,我不是去看流星去了嘛,在那里发现他躺着一动不动,我去的地方挺荒僻的,总不能把他扔下不管,只好把他背回来了。”
吕安白撒了个小谎,她没把她的所见所闻完全说出来,她知道,就算全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更别说还有少儿不宜的场景。为了转移话题,她又问起父亲:“爸,妈已经睡了?”
“没呢,她在屋里看电视,你没回来她也睡不着。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怎么看得进去。”父亲摇着手里的蒲扇从摇椅上站起来,朝吕安白走来,拍着她肩膀,“别说你妈了,你说你这个孩子,大晚上非要去看什么流星,一走就是大半天,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最后还带个陌生男人回家,真不叫人省心。”
吕安白没想到话题没转移成功,又绕了回来。虽说改革开放了,外来观念冲击比较严重,但乡下封建观念还比较浓重,比较重视女孩的名节,吕安白的行为很容易被人嚼舌头,父亲也是担心她。可人都被扔这儿了,也不能撵走人家。再说也撵不走,睡得跟个猪一样。吕安白在人前都是一副乖乖女的形象,可只有当父母的才清楚,这闺女也有不叫人省心的地方,有些不为人知出的叛逆。
吕安白打小便比较特立独行,和同村的小孩玩不到一块去,性格有些孤僻。小时候她总是跟父母说一声就玩消失,最开始父母还挺着急的,不过到后来都习惯了,不管她了(关键是管也管不住)。乡下孩子成熟早,而且反正在村里边,不会出什么事——父母总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这一次吕安白做得有些过了,她知道父亲肯定会追问下去,自己的秘密基地怕是再也兜不住了,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挑些正常的)。
父亲本来还暗自奇怪,吕安白一个女孩是怎么把一个大男人背回来的,可一听闻吕安白的话,顿时一肚子疑惑变成惊诧,“什么,你说你去了大阳坡?那里可都是坟地,你胆子挺大啊!”
“大阳坡?”她好像是第一次听说那座山还有名字,沉吟了几秒,她忽然记起些东西,“什么?那里就是大阳坡!”
大阳坡,没有人知道它名字的来历。或许很多人觉得很简单,看字面的意思就知道——因为那里阳光很充足。其实不然,虽说大阳坡经常能晒到太阳,可大阳坡阴气很重,站在坡上时不时会吹过一阵风。而且大阳坡也不陡,那些说大是形容坡面的言论也不攻自破了。
大阳坡在村里是个禁忌的话题,不仅是因为那里坟墓聚集,更重要的是传闻那里经常闹鬼。什么没有脚的白衣服女孩、没有五官的长毛怪、穿着古朴的剑士……村里有人家的祖坟本来在坡上,后来基本全都迁走了,估计是人言可畏,被吓得不轻,还不如迁坟来得痛快。经过越发渲染得那里阴森恐怖。没迁走的也不经常去,全年就去两次,清明节和七月十五,即使如此,仍有好多人反应撞见鬼了。那个地方太诡异,还有人反应走在路上被白骨绊倒,明明那一片墓都已经搬空了,难道说,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具尸体?
传闻最开始流行的时间已不可考(有村民说可以追溯到建国,有的坚持民国就有了,具体的谁也说不清),总之是很早了。也不知道哪件事是真,哪件事是假,最后干脆连人口失踪也算到闹鬼头上(万一是文化革命闹得呢)——近代历史上村里有几个人莫名失踪,据知情人透露,失踪者最后去的地方都是大阳坡。
事情越传越悬乎,大阳坡这个地方反而成了人们不愿提及的存在。只是她小时候不时被父母警告:再怎么怎么就把你送大阳坡去(类似于不要你了),她这才有那么一丁点印象。
吕安白的秘密基地并没有深入大阳坡,还没到墓地群。而且她从小就经常去,也没见有什么事,“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本来事情没什么,也被说得瘆人了,三人成虎,那些传言肯定都是老一辈夸大了,别那么迷信。”
“什么?三个人怎么老虎?你那些成语爸听不懂,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迷信,这是老一辈的经验,反正以后你再也不许去大阳坡!”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原来小白每次消失就是去的大阳坡啊,怪不得找不到她,谁会注意那个地方。
吕安白有些讪讪,不好反驳父亲的决定,不过心下也没在意,“爸,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我累了,要睡了,爸,你也早点休息,告诉我妈也早点睡。”吕安白边说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父亲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他随即注意到,这个死猪一样的男人还没处理呢,女儿已经不见了。哎,女儿在父母面前总是太任性。
什么样的人播什么样的种,吕安白的父亲也是比较善良厚道的人,女儿任性归任性,他也不是说不帮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村里议论就让他议论吧。
乡下人家房间比较富余,他把男子放在不常住人的房间里,便回房休息了。他没发现,吕安白趴在窗前偷偷注视着他把男子抬到一个屋子的一连串举动。没一会,所有的灯光熄灭,乡下归于宁静,只有夜空中漫天的星星还在闪动,只有炉台边成对的蛐蛐儿还在对唱。
吕安白躺在床上,揉着她酸痛的身体,沉沉地睡去。梦里,她还在想她的秘密基地、那颗奇异的流星、还有她救下的那个男人(和那个跑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