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殿挂满了丧幡,大殿正中设乌木灵案,案上摆满瓜果祭品,纯金烛台上插着白色的丧烛,燃起寸长的跳跃火焰,烛泪顺着洁白的烛身滚落,不时发出滋滋的响声。渊成帝的遗体躺在黄金寿枋中,寿枋外身雕满形态各异的金龙,栩栩如生,贵不可言。
云鬓望着殿中高悬歌颂颂德的挽联,一颗心沉入谷底。
按照大渊的习俗,渊成帝的寿枋要在宣明殿停灵整整二十四天,这期间皇子公主们要轮流守灵,不得懈怠。云鬓算准了时间,星夜不停的在五天之内赶回来,今天是寿枋停灵的最后一天,明日便要移入殡宫。
此时宣明殿却一个人都不见。大概是哪个皇子或者公主受不了守灵之苦,想着是最后一天,言官的眼睛盯的没那么紧了,便偷懒了。云鬓心中凛然,大步走入殿中,膝盖一弯,跪在寿枋前的蒲团上。
蒲团前用来烧纸的接钱黄铜盆里满是暗无生气的纸灰,那颜色仿佛云鬓曾在渊成帝两鬓上看到的斑白。云鬓心想,不管曾经怎么恨,他终究是不在了。终于鼻子一酸,从眼中滚落豆大的泪珠。
云鬓心中悲恸,不觉想起那日在承乾宫后殿,与渊成帝生平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万万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临别时没有说出口的叮嘱成了喉中鱼骨,刺痛她撕心裂肺的疼。
她那时想,他膝下那么多儿女,哪一个不比她得脸,哪一个不比她孝顺,更重要的是都离他近,少了她的孝心又能怎样,如今跪在他的寿枋前才恍然,这份悔恨原来是这么的刻骨铭心。
云鬓凄然无声,任由泪雨打湿衣襟。
突然有人轻声安慰:云鬓,不要太难过了。
云鬓回头,见鹏展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中满是怜惜。
鹏展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说:别哭了,父王肯定不想看见你这么难过的样子。
云鬓语声凝噎:父王怎么会.....这么突然?
鹏展几乎是微不可查的一蹙眉,道:你忘了,父王都五十有七了。
云鬓心头笼罩着巨大的痛悔。鹏展望着她,道: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孤以为你这么恨父王.....
云鬓被他的话惊的一凛,随后想起他已经即位了,用孤来自称没什么不妥。心中涌起更浓重的哀伤。
鹏展笑了笑,闲话家常般问:呼羯启琰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云鬓摇摇头。鹏展道:也好。你想不想留下来?
这话惊出云鬓一身冷汗,一时间都哭泣都忘记了,看着这位志得意满的新帝,问:什么意思?
鹏展眉眼一如既往的平和,轻声道:孤知道远嫁呼羯,你是百般不情愿的,当时孤帮不了你,心中一直很愧疚,今时不同往日,若你想回来,我可以帮你。
云鬓挑眉:怎么帮?
鹏展勾起嘴角,神色有几分邪魅:孤听说今年开春呼羯降服了天马,大败羌族,羌族给了呼羯一笔为数不小的赔偿,如今的呼羯可是一匹猛虎啊!
云鬓缄默不语。鹏展接着道:父王在时一直都想将我大渊版图扩充到草原上,孤如今继位,自然要完成父王遗志,可是呼羯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是强行行事,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云鬓已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果不其然,鹏展振声道:可是如果你帮孤盯着呼羯的一举一动,我们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事成之后,孤会加封你为和硕公主,将你接回渊都,甚至,还可以成全你和良弼。那些言官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你可是咱们大渊的功臣啊!
云鬓大为惊憾,她从来不知鹏展竟暗藏如此野心,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一向敬爱的哥哥也会拿话来哄骗自己。若是真的给他做了眼线,打垮了呼羯,他怎么可能对自己论功行赏,这不是等于昭告天下,新帝是一位倚仗女子善弄权术的小人?再说,就算为了启琰,云鬓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心中清明,态度淡淡的:陛下,在先帝寿枋前说这些恰当吗?
鹏展怔了一怔,望着她淡漠疏离的眉眼,终于恍然,眼前的女子已不是她从前认识的云鬓了,她嫁作人妇,夫家的安危牢牢系在她心上。她是不会帮助自己的。想明白这一点,鹏展怫然不悦,态度冷下来:正是因为在先帝寿枋前,孤才希望得到你的回答,云鬓,哥哥一向疼爱你,你可不要叫哥哥失望!
云鬓听出他话中威胁,又惊又怒。父王尚且可以尊重她的意思,鹏展竟然露出威逼之态?这还是她往日认识的谦谦君子吗。云鬓不是傻子,知道不能真的惹恼了他,只得淡淡的说:容我想想吧。
鹏展狷邪一笑:不要想太久哦,孤可是性急之人。
云鬓一时怒气翻涌,腾然起身,刚要开口却听他状似无意的说:你回来还没有见过陈太妃吧?
云鬓心中咯噔一声。
鹏展施施然站起身,神色已恢复一派淡漠,仿佛在跟云鬓说今日的天气:你回去看看吧,明日父王移至殡宫,按照旧俗,陈太妃也要去的。
按照大渊旧俗,帝王下葬,要挑选宫妃宫女太监一同葬入帝陵。这些被选中的妃子下人们,都会被迫饮下毒酒,装棺钉死,随着帝王的寿枋一起,永远埋葬在地底。
云鬓大惊失色,一把攥住鹏展的衣袖,哭道:不要!鹏展哥哥,求你了!
鹏展目光凛冽的看着她:不是孤要太妃去的,是你,你让太妃被记入陪葬名单的。
云鬓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寒意从脚底慢慢爬上心里。
鹏展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似有些不忍,叹气道:如果你答应孤,你就可以从遥远的沙地草原回到陈太妃身边,孤也能完成父王遗愿,本来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偏偏你犯糊涂。
云鬓身子抖的如同筛糠一般,泪水早已干涸在她脸上,冰冰凉的如同一把利刃:我今日才知原来我这双眼睛竟然是瞎的,错看了陛下。
鹏展闻言不怒反笑,可是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狰狞:这么说鬓儿是答应了?
云鬓目光中满是冷森森的恨意:我现在可以去看看母亲吗?
鹏展挑眉:当然!你什么时候想看陈太妃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