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琰缓缓推着云鬓,夜风习习,微微凉意将云鬓多日来的愁情病绪吹散了许多。草原的夜晚总是有让人心静如水的魔力。月色朦胧,向黑暗的大地投出幽秘清冷的光辉。
启琰推着云鬓走出王营,将营里彻夜燃着的篝火抛在身后,走入无边无际的墨色中。
这还是云鬓第一次在如墨的夜色走出王营。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轻声问:咱们夜晚出来好吗?
启琰失笑:咱们可是夫妻,有什么不好的。
云鬓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听他说夫妻,不由脸上有些发烧,幸亏夜色浓重,他也看不见,便道:我的意思是花钿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启琰道:放心吧,韩元会跟她说是我带你出来了。
云鬓点头,安心享受这难得的沉静。空气中有好闻的馥郁香气,像是某种花香,又像是很多种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反正很是好闻。
云鬓问:这是什么花香?
难得启琰今晚这么温柔:星娥,我最喜欢的花。
星娥也是云鬓最喜爱的花。从前她不知星娥的香味原来这么好闻。许是草原上的花本就不多,这个时节更没有多少花还在盛开,所以今晚的星娥香味非常纯粹,使人闻之欲醉。
启琰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星娥吗?别人都道星娥花朵细小,还没小指甲大,可是一旦盛开,总是一簇一簇的开做一团,如此......
生机勃勃。云鬓接过话来。
启琰有些惊讶:怎么,你也喜欢星娥?
云鬓浅笑:从前渊宫中各种奇花异草,一到春天争相盛开,可是一场雨过,多半花残叶落,唯有星娥,除非死于雨中,否则越挫越勇,可以一直开花到天寒地冻的时节。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可谓花中之最。
启琰大为赞同,道,人如花,花亦如人。你喜欢星娥,也同星娥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其实很多时候,外界加诸在你身上的看似苦难的经历,都有其好的一面。看开一些,活的也会快乐一点。
云鬓才明白,原来他今日是特地来开导自己的,不禁感动。反问道:那你呢,你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有另一面吗?
启琰目光同夜色一般幽邃: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的伤口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曾经痛不欲生的,慢慢的也都会淡忘,这也许是时间最伟大的地方。
云鬓听出他话里的哀伤,不禁动容。启琰道:我给你讲一桩草原上的秘辛。
没等云鬓回答,启琰兀自讲起来,他的声音低沉且有些沙哑,带着云鬓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沧桑感:那是很久以前,草原上群雄并起,部落间纷争不断,一位汗王被手下出卖,连夜带着妻儿逃命,眼看穷途末路,被一个剑术高超的剑客所救,巧的是那个剑客也是为了躲避仇家,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隐居到塞外。汗王便邀请他一同拓展雄图大业。剑客答应了。死里逃生的汗王率领旧部杀回草原,有剑客的相助,敌人很快被剿灭,汗王在草原上有了立足之地,励精图治,部落一天天壮大,剑客的妻子也生下一个男孩,跟汗王的儿子情同手足,然后.....
云鬓接嘴道:然后两个人爱上同一个姑娘。
启琰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鬓撇嘴:所有狗血小说都是这样的情节。
启琰苦涩的一笑:这可不是小说。
他接着讲道:那个姑娘跟汗王的儿子彼此相爱,可是剑客的儿子太爱那位姑娘,茶不思饭不想,最后竟然一病不起,人眼看就不行了。剑客求汗王看在他对部落的贡献上成全儿子的一片痴情,不教他老年丧子。汗王答应了,可是这个时候姑娘已经怀孕了,汗王便等姑娘生下自己的孙子之后,将那姑娘许配给剑客的儿子。
云鬓觉得不可思议:那孩子呢?
汗王另为自己的儿子做主了一桩婚事,孩子也由后来的王妃抚养。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众人虽然对这从天而降的孩子颇多疑问,可是汗王认定他是自己的孙子,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云鬓一颗心已完全被揪了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位姑娘为剑客的儿子生下一对龙凤胎,便郁郁而终,剑客的儿子悲伤不已,不多久也与世长辞了。剑客夫妻老年丧子,自然悲痛,没几年也去世了。临终前将孙子孙女托付给汗王抚养。汗王这时也已老迈,将王位传给儿子便撒手人寰。那对姐弟自小长在王营,与新汗王的儿子一同长大,姐姐竟然与新汗王的儿子相爱了.....
云鬓大惊失色,那怎么可以,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啊!
启琰声音既低且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凄凉:有什么不可以,他们并不知情啊。
云鬓听得心惊肉跳,直觉告诉她,这桩秘辛中的新汗王肯定是屠臼子,那对龙凤胎定是韩元韩簟,那么那对相爱的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启琰和韩簟。云鬓急于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脱口而出:那韩....后来怎么样了?
所幸启琰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没有察觉到云鬓的失言,幽幽的说:能怎么样,他们是亲兄妹,自然不能在一起。
云鬓听他声音越来越低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小心翼翼的问:姐姐怎么样了?
夜色浓重,云鬓看不到启琰微红的眼眶,只听得到他低哑的声音:姐姐是个烈性女子,她见有情人不能成眷属,遂引剑自刎了。
云鬓大吃一惊,怪不得她从来没见过韩簟,也没听人提起过,原来韩簟死了!云鬓又惊又憾,想来韩簟定是深爱着启琰,不能在一起,便觉得活着是一件了无生趣的事,倒不如死掉,一了百了。可是从心底里来讲,云鬓又觉得韩簟太过于极端,或者说太过于自私,就像她的父亲,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便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事情。
云鬓忍不住感慨:我虽然钦佩姐姐性情刚烈,却不得不说,姐姐自刎时难道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就不说别人,单说她的爱人。那男子既是汗王的长子,肩负继承大统之重任,自是不能随她殉情,可是她自己死掉了,那男子却要难过一辈子,甚至自责一辈子......
云鬓说完,见启琰默默不语,心觉自己多嘴,连忙道:当然我一个局外人无权评指这些,只是这个故事太过曲折哀戚,一时间没忍住,王子莫怪。
启琰浑不在意:其实那男子也割了腕,不过抢救及时,才没死掉。这些事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云鬓见启琰不以为意,便不再保留,直抒胸臆道:没死掉是上天保佑他。若他真的随姐姐去了,不过是个为情所困心胸狭隘的俗汉。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他还有振兴部落之大任,怎可拿性命做儿戏。
启琰连连点头,对云鬓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公主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启琰受教了。
云鬓笑起来。很奇怪,开导了启琰,她自己也释然了,不再因阮良弼娶了长阳而耿耿于怀。如今局面早已无法改变,她和阮良弼注定有缘无份,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该放下的就要潇洒一点放下,执念太深只会伤了自己。阮良弼就当作是早些年看到的生在悬崖峭壁边的那株星娥,是可遇而不可得的,那么就让他永远留在心底吧。
夜更深了一些,风也更加凉了,启琰道: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云鬓点头。
辘轳椅吱吱呀呀转动起来,那漫天的星斗和清冷的月,落在两人身后,绘成一副祥和安宁的水墨画。
云鬓回到毡房,用了些花钿特意为她煮的米粥,难得心无旁骛,香香甜甜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松泛许多,头也不似前几天那般沉了,知道自己是快好了,很是开心。她是开心不用再喝那些苦的倒胃的药汁,本来每天喝腿伤药就够她郁闷了。
花钿见云鬓开朗了许多,心中的忧虑稍稍减轻了些,每天变着花样给云鬓做好吃的。花钿厨艺可堪与渊宫中的一级御厨媲美,女儿家心思又巧,做出来的点心十分精致,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云鬓斜身坐在水塌上,水塌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小几,花钿献宝似的端来两盘精致的点心和她自己独创的奶茶,云鬓扑上去,鼻尖几乎要贴在点心上,花钿忙把她拉开,调侃道:吃东西都改用鼻子了?
云鬓呵呵笑起来:说说吧我的美厨娘,你这都是什么点心。
花钿白她一眼,还是含笑介绍,玉指指着左侧那盘澄黄的点心道:这盘是桂粉乳酪,我用风干的桂花瓣研磨成粉,掺进面粉里,又加了鸡蛋鲜奶,还放了些蜂蜜,甜而不腻。说罢又指向另一盘,这盘用料就复杂多了,得公主你自己尝,看能不能猜到我都用了哪些料。
云鬓顿时一张脸苦下来:你这丫头学坏了,吃个点心都要为难人。
正说着话,毡帘一掀,启琰走了进来,见外间无人便毫不犹豫的走进里间。一看这光景,喜道:哎呀有吃的,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
云鬓忙叫他:正好你来了,花钿刚做的点心,你来尝尝。
启琰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云鬓对面,盯着四方几上的点心,道:花钿的手艺不一般啊,瞧这颜色。
云鬓把花钿考她的那盘点心推到启琰面前: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出来是用什么做的,小心口水别滴上去了,我还要吃呢。
一旁的花钿听了扑哧笑出声来。启琰瞪云鬓一眼,佯怒道:我是有多馋。
云鬓耸肩,表示无辜:你看你目不转睛的,还怕你连盘子一起吃了呢。
启琰闻言眼睛瞪的更大: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得理不饶人了是吧。
云鬓不耐烦的摆手:快吃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