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大军已出征快是有半月,碎叶城中少了这么一大帮男丁却是变得已不如以往,显得人少冷清起来。结坐在屋中的忙活着的妇女们还时不时往山脚的平原望去,可那条素叶依旧还是那般静静的流淌,却没见河边那群驾马的男人们。
街道之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来来去去也只不过是几三贩马行商。这些过往的商人也像是发现了城中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只看那曾繁华无比的碎叶城怎是这般冷清?随行的同伴讲明之后,商人们才是明白这群碎叶城民其中的别离之苦。好在,就算诺大的碎叶城再是冷清,可远远还能听见一曲琵琶之音,正清扬欢畅而起。
商人渐渐驻足,被眼前这名白衣素服、头戴茉白锥帽的女子的乐器之声给深深吸引住。
“阿逻,你看这位姑娘的乐琴好是奇特,上面漆画的花儿很是漂亮,你是大周之人,你快告诉我这乐琴是叫得何名?能替我将它给买下来么?”
侍从回言道:“回老爷,这种乐琴叫做琵琶,是我大周的琴器之一,我看这白衣姑娘在此独自弹奏,又未摆置钱皿,想怕不是卖艺的一般女子。”
商人提了口气,眼神一只盯着那把俏丽的琵琶:“可我很是喜欢她那手中的琵琶,你能去将它给我买下来么?我也好带回石国去,进献给我的国君。”
主人很是喜欢的器物,自己做仆人的又怎能不替其着想,这阿逻迈上前去,先是躬了一礼,才道:“姑娘,我家主人很是喜欢你手中的琵琶,想要从你这里高价购去,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将它售给我家主人。”
茉白锥帽之下的女子没有立即回复这阿逻的问言,只看她左手从琵琶凤凰台快速滑落而下,压住相阶之处,右手纤长的细指又是加速拨挑而起。
声响越发的快捷,那弦声阵阵涌进围观人们的心头,在这个冷清的街道之上,注入了一丝生气来。不觉间,来了一只雀鸟,又来了一只,落在屋房之上,发着一声声鸣叫,再听,这鸟儿竟是在配合着那白衣女子的弦声。
商人拭目再望,这弦声竟是如此感人肺腑。行遍这么多山水,从未听见这般欢快优美的乐声,本想着让仆人能买回那女子手中的琵琶,哪曾想这白衣女子竟是用乐声告知了自己答案。
……
距离碎叶城还有十里路途,这帮军士比起出征之时,驾马更是快了几分。一路上龙广也未责令让军卒整型而归,这眼瞧着马上就要归回家中了,一个个便是放开跑了起来。
早年李隆基曾随李旦检阅过大军,可是万千军士阵列在自己面前,虽是杀气腾腾,威武不已。但在李隆基的眼里,那群将士好像并没有一丝作为兵将的愉悦,反观这几日对安西大军的观察,却是让李隆基感触甚多。
“龙塍兄长,难道安西大军从来都是如此?!”
龙塍一听,但看李隆基惊讶之面,心想这小王爷难道是怪责安西军治理不严?连忙起笑道:“那也不是,想在石城,众将士齐力驱逐了吐蕃大军,这凯旋而归,他们也是思家心切,所以便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言了。”
“原来如此!”李隆基轻点几许头来:“看来,龙大将军不但领军有方,还深能体会将士之心,我大唐…哦…我大周能有此等良将戍边,真是幸矣!”
龙塍回以一笑:“小王爷过奖了,这还有十里之地便是到了碎叶,待是入了城中,龙塍一定要好生款待小王爷和这位延慕大哥才是。”
听是讲到了自己,延慕也是回点一笑。这可让李隆基想不明白了,平时自己和这延慕大哥一同,只见他老是绷着个脸,若不自己亲言相问,他嘴里也蹦不出来半个字,可自从延慕大哥和龙塍一路回碎叶的路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延慕大哥,咱们结识了这么久,你也不要再瞒我了,你到底是不是做那行商的买卖呀?”
李隆基毕竟不是傻子,通过这几日和延慕的相处,只看他平时除了绷着个脸,就是魂出了神,一把精美的陌刀紧随其身,对早前曾言的商人兄弟也是闭口不提,这放谁眼里也看不出来他是个做行商买卖的。
见是纸包不住火了,延慕索性一笑,回道:“看来还是瞒不过年少聪颖的小王爷呀。”
李隆基放慢了马速:“那延慕大哥你且告知于我,你是作何营生的呀?”
延慕低头又是笑了笑,挑眉道:“小王爷这么想知道?!”
听几人讲的热闹,这李林甫也凑上了耳朵来。而此时的李隆基见延慕要全盘托出了,把马赶得离着延慕更近了些:“延慕大哥,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些讲出来吧。”
见众人都来了兴趣,延慕便是正言道:“好吧,既然小王爷要听,那我就实话告知于大家吧,我本是游历于江湖,立志做一名侠客,此番受人之托,是来西域寻找一个人。”
“啊?”李隆基一听延慕的答言,心道: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吧。连忙再问,“就这般简单,延慕大哥你可是没有骗我吧?!”
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难。只见延慕叹出一口气来:“小王爷有所不知,这西域如此之大,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谈何容易。”
李隆基想了想,延慕所言也不无道理,毕竟西域这片土地广袤无比,若是找出一个人来,那也是困难重重:“那延慕大哥,你说你还有妻儿在新罗国,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李隆基平实不向延慕发问,今日见延慕出了口,这问题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妻儿确实是在新罗国,我也正是受人之托,来西域寻人才会离开她们,待我寻到那人,我便可以返回新罗,同他们团聚了。”
听得延慕的讲述,李隆基不自禁感叹起来,想不到这本领高强的延慕大哥还有这么一趟不知年月的苦差事,同情道:“延慕大哥,那三郎希望你早日寻到你要寻找的那个人,能尽快同你的妻儿团聚,料想他们也是在家门等待着你的归去吧。”
延慕把拳起拱,微笑道:“多谢小王爷吉言。”
行完沙地,前方已经隐隐可以见到绿青之色,看来是到了碎叶城了,只看前方的军士已经加快了步伐。
龙塍道:“小王爷,延慕大哥,林甫公子,已经到了碎叶城郊了,咱们一同策马扬归可好?”
听是龙塍其中之意,倒像是要赛马一般。李隆基也是来了劲头,看延慕同李林甫已跃跃欲试,皆是一副喜笑面色。李隆基还没等众人扬鞭,第一个便是驾马急奔出去。
……
碎叶城中那琵琶之声已缓缓落下,剩下那一声弦音,白衣女子却是迟迟没有拨下,只看雀鸟高飞而去,叽叽喳喳之中,给这一首曲子点缀了最后的符音。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收拾起身旁的包袱来,面对阿逻紧来要买去的琵琶的言语,她轻轻摇了摇头,帽纱扬飞,她的思绪却是回到了以往:
……
新罗之地,雅儿抱起念白向着冉离挥手起来【妹妹,带着你的琴,好好的重新开始,回去寻找那位曾追恋你的公子吧。若是寻到了那位公子之后,想起了姐姐来,就回这里来看我和念白吧】
冉离挥手道:“姐姐,我也希望那远在他乡的大哥能早日回来,能让你们一家团聚,冉离这就走了,姐姐和小白一定要多多保重啊!”
冉离越行越远,而后的雅儿母子也是送了好远好远。
神都大牢乌黑潮湿,相王李旦拖起枷锁再笑道:“想不到我锒铛入狱,最后来探望我的竟是冉离姑娘,罢了,既然姑娘念及三郎旧情,我也十分信任姑娘你,就告知姑娘我家三郎的去处吧。”
知是李隆基仍在潜逃,冉离也不敢让他人知道李隆基的下落,侧耳上去,隐隐中,只听得李旦轻轻小声讲道:“安西都护府。”
风连寨中,狨平正在寨门之外迎候苏旭的归来,可是这一等竟然不是那黑衫黑帽的苏旭,而是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儿,只见他慌忙轻飞而来,落在白衣女子的马前,兴奋道:“七妹,你是终于回来了,这一去都是好久了,快来让大哥好生看看。”
一路顶阳而来,冉离已是疲乏不堪,加之年幼之时落下的病根,此刻已是虚弱乏力,可冉离不想大哥狨钺太过担心自己,勉强拉起了锥帽的帽纱。
狨平这一看,冉离面色已是发白,一脸的憔悴模样。只见狨平心疼了起来,替着冉离拉起了马,快步向着寨中走去。狨平边走边心疼道:“七妹啊,大哥都给你讲过了多少次,你二哥早已…唉,你偏偏不信大哥的话,非要去高丽之地寻他,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要是被先生瞧见,那还了得。”
“大哥,不碍事的,小冉已经想通了,日后就留在寨中,陪着大哥和师父,哪里也不去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办!”
“什么?!”听冉离之言,狨平惊讶回头,眼中除了惊责,更多得却是疼惜,“七妹,你还有何事要做?”
茉白锥帽下的冉离已不再回言,不管狨平在前如何急急相问,回给狨平的,只是她在帽纱之中那浅浅的笑容,和一抹坚定的眼神。
………
阿逻还在追问,可白衣的冉离却是没有回过头来,随着阿逻停下了追逐的脚步,那商人不但没有怪责冉离的无礼之举,也没有惋惜没能购得那精美的琵琶,反而微笑起来,叫回了阿逻。
随着冉离的离去,围观的人们也是散了开去,几个小男孩听了一曲美妙的琵琶之音之后,不知是否是受了这欢快琵琶乐音的影响,一个个兴奋着打闹追逐了起来,直到几个孩子追上了城楼,伏爬在城墙之上喘着粗气。
“快看,那是什么?!”
其它的孩童循着高大的孩子手指指去,只看碎叶城外,快马奔来了一身着战甲的军士,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密密麻麻,已经快数不清了。
随后,高大的男孩子立声高叫起来:“是大军,是大军…是大军回来了,是大军回来了…”
孩童们快速得奔下城楼,奔跑在街道之上,传达着大军归来的消息给碎叶城中的人们。
一时间,老者在搀扶之下来到了城楼之上,妇女们丢下手中正忙活着得活计,家家户户的人儿都跑了出来。有人跑到了城楼之上,有人跑到了城门之外。看那一面有一面熟悉飘扬着的旗帜,真得是安西大军击败了吐蕃,已经凯旋归来了。
城楼之上,只听印菊大鼓作响不停,连起九声号角之音。再看归来散乱疾驰的大军正迎合着碎叶城中的声响,一同吹响而起。号角之声连绵,其意便是:我们大胜回来了。
万马疾驰,大胜回到故乡,前方正是自己的亲人。而军队之中,却有一队人马,他们跳下马来,为首的齐衡捧起地上的泥土来,一脸扎在其中,缓缓放下之后,泪水和着泥土在面上结起了泥泞:“陈宫将军,我们…我们回家了。”
战胜的号角之音还在高响,城中城外的百姓手举起戈兰花来,迎接归来的勇士,迎接保卫着这片土地的卫士。马蹄缓缓停下,人们将手中的戈兰花献给每一位远征归来的军士的手中。有的相拥欢笑,有的迎头痛哭。这其中又是飘起那首熟悉的戈兰花谣,一首在每个碎叶城民的心中的歌谣。
马车缓缓摇来,龙夫人在小荷的搀扶下,来到已是下马的龙广身前,只看这老头子一身鲜艳繁甲,其后更是有龙湛、龙塍在旁,除去长孙伯符和龙秦之外,叶娜和小婉也正满面笑容。
龙夫人擦去眼中泪水,对着龙广哭责道:“这一打仗起来,咱们龙家就剩我一个老婆子看家,你们…你们…”
龙湛和龙塍慌忙上来匡扶着龙夫人,龙塍道:“母亲,咱们不是都安然归回了么?”
龙夫人一气打在龙塍胸上,却是看着龙广那处,又气又恨道:“以后你不准将我两个孩子都带出去,不然…不然…”
兄弟两连忙又是拉下龙夫人,两人是又害怕又想笑。这次远战漠南对敌吐蕃,可算是一家人全部出动,就连龙塍那两个还未过门的妻子也跑去凑了热闹,这龙夫人怎能心平气和。幸亏叶娜同小婉双双出动,安慰起龙夫人来,才算给龙家的男丁们解了围,要不然这一家人又不知要闹到何时了。
龙广领着龙湛两人先是回军府处理战后事宜,而长孙伯符和龙秦则是被龙广令去调令军士入城,最后只剩下龙塍领着众人回那龙府。
刚入龙府大门,李隆基就被龙家门口的旗帜所吸引,只看龙家门上伫立着两面旗帜,一面赤帆金菊,一面黑帆牡丹,可仔细再那么一看,这金菊唐旗却是比那武周牡丹旗高了一截。李隆基不禁再想,便是懂了这李唐旧将龙广的心中还放着大唐。
“龙塍兄长,我有一事相问。”
龙塍领行在前,回身道:“小王爷,有何事要问,尽可说来。”
虽是众人已经入了龙府之中,可李隆基还不时向身后望去:“方才安西大军归来之时,我且看碎叶城上有一面无比硕大的旗帜,上面娟绣着一朵金菊,想此刻乃是大周立国,为何龙广将军不把那面旗帜给换了呢?”
“哦~”龙塍本以为李隆基想要问自己的家中为何是保持着中原的建筑风格,和碎叶城中民居大有不同的话题,没曾想李隆基却是对那山顶之上的金菊旗帜来了兴致,“原来小王爷是要问此事啊,说来那面大纛可是先帝所赐,所以家父一直不愿替换。我听家父说,恰是我出生那一年,天将狂雷,将金菊旗给击中了,家父一听得消息后,立马从陇右之地赶回,命人昼夜赶工才是把那面大纛给修补好了。”
李隆基叹道:“想不到龙将军对此大纛如此上心,若是换做他人,必定再制一面。”
“诶,小王爷此言差矣,这大纛乃是先帝所赐,我等怎敢随意再制,噢,小王爷这就快到客厅了。”说着说着,龙塍已是将几人领到了客厅门外,“来,诸位请先行稍坐片刻,容我先行下去,褪下这身甲胄,换得一身常服后再与诸位细讲。”
三人拱拳而起,李隆基又是抢先道:“那龙塍兄长请去,我等就在此静候兄长。”
短暂礼别之后,李隆基自细回想起方才同龙塍得对言来,在句句字字之中却是越来越坚定下了自己此次所来的目的。
几人齐齐入了龙家正厅,入了座的延慕并不像李林甫一般四处观赏捣腾了起来,而是像李隆基一样,回想着龙塍进府时所讲得每一句话,细细思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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