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遥阁之台,看落日斜山,一抹彩霞遥挂于天边之上,凭添几许哀愁。亭台绸帘随风而起,风过处,男子竟是如此愁然伤神,年姿飞扬之色早已在那无尽海滨风袭的日子里变得平庸无奇,抚摸着这多年未见的石台,他不知觉间已是落下两行热泪。
一身炎甲的青炙来到男子身后,犹豫了些许,试探轻声道:“二哥。”
男子听身后之声,举手拭掉两泪,转身笑道:“怎么样,五妹,此去又可曾打听到了些许消息?”
青炙稍作迟疑,回言道:“这都好几月了,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但是我听说大哥在…”
“大哥在哪?”还不等青炙把话说完,男子却是立马追问。
“也只是听说,当年新罗海战之后,狨钺大哥督战不利,被流放去了岭南道,后来那队流放之人却像是遇到山流,就此消失无迹,最近得来的消息是有人看有一人颇似当年的狨钺大哥,却不知现下是在何方?”
思起多年之前的新罗沧海大战,男子一脸为之难过,叹言自责道:“是我对不起大哥,害他遭此冤罪。”
青炙见男子又生自怨之言,上前宽慰道:“二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年就算你不身叛大周,我们一样也会被皇上遣散。”说道此处,青炙面色为之沉痛,“也不知四哥,六弟还有七妹现在的境况如何了?”
………
残阳侧落山头,看那结群而飞的翱鸟,多是自在。男子解下身后已是破旧的牡丹徽旗披风,那一年奉命东行,离开神都的马车渐渐行远,在那长道之上,且听身后急马传来一女子之声,声嘶哀求着:“二哥…二哥…你别走…”
男子自知身后之人是谁,却也不忍回头再看,残风扶起垂柳,天空阴沉,伴着点点细雨,女子急喘驰马仍不停挥鞭:“二哥…我是小冉啊…你不要走…”
车窗之中的圆策高僧传来道:“施主,为何不肯下马去见追来之人呢。”
骑马在车轿之旁的男子却回道:“大师不知,皇上早已下命,为让神佛舍子及时到达,此去倭国,且不得耽误时辰,我们还要继续赶路才是。”
只听车轿之中传出又是传来叹息一声:“阿弥陀佛,老衲一切听从施主安排。”
长道之上,背后马嘶乏鸣,已然疲累倒地,连着那娇小女子。在这马车之后,相之渐行渐远,最后的长道之上,只剩得女子一人泣不成声。
………
见是二哥延慕出神已久,青炙才在旁稍作提醒道:“二哥,你在想些何事?”见延慕缓神摇头,却不言语一句。青炙紧接言道,“也是,二哥离开二嫂她两母子如此之久,一时思念倒也常情,只是这上官婉儿寻得我兄妹三人回神都之后,交代都是些繁琐小事,我真不明白,明明我们不该再出现在这神都之中,为何却是咬着我们不放。”
延慕看向那落阳最后一丝残红:“我有预感,神都快要起变了。”
“二哥,你是说梁王,还是太子?”
“他们都有此意,只是此时也未有个佳好良机罢了,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特别是你我兄妹三人归来之后,两方人马皆是按兵不动,这才是皇上诏我等回来的原因。”
“倘若真是为争这皇位,一旦兵变,我兄妹三人也不可能阻挡得了的。”
延慕稍作淡笑:“如果皇上早有准备,让你我统领这满城麟麒甲兵卫守住这诺大皇城,谁人可以破城而来?”
先年之麟麒神卫,执事于宫廷之中,分六大神卫,大哥公孙狨钺为麟麒副统领;二哥武延慕为天策麟麒,是为正统领;老三冥寒与老五青炙是为武延慕左右仪奉次统,专职处理京畿大案要案;而老四秦轩陌和老六秦轩湟这兄弟两人则是同公孙狨钺专职缉捕,常年在外!此六人之外,本是还有一卫,是为麟麒第七卫,那女子名叫冉,乃是众神卫当年的先师收养而来,只因冉天生虚寒多病,所以并未从事于麟麒卫所行之事。麟麒府衙在朝中乃是个独立机构,只听女皇一人调遣,出于皇家的秘密,麟麒神卫个个是脸配面甲,以作隐藏身份之用,外人是丝毫不得以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年纪及姓氏。唯一让朝中百官担忧的便是这神秘的麟麒神卫,向来是能彻查出迷案旧案,最让人常乐言的话题莫过于当年彻查出了神都花舞谋乱案,还有就是当年麟麒卫在长安白马寺解女皇被行刺之围。且不说麟麒卫雷厉风行,就说六人的武功造诣在当时也是一流,且亦能领兵作战。
听过二哥武延慕的话,青炙才显大悟道:“原来皇上此意是此,谁先按奈不住,谁就是下一个越王李贞。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皇上明明诏二哥回来,却让二哥你不已你以前的身份自居,是何作意?”
“一个叛国而'死'之人,怎会再次出现,皇上若要以理服人,我即是那个已'死'之人,此间还有一要意,此刻不便多讲,所以皇上才需要一个新麟麒统领和你们的归来,懂了么?”
听是亭台内的两人言语已完,冥寒才从亭阁之上跳了下来,先前毫无声息,此刻下来,却是把青炙惊了一跳,几许低骂之后,青炙心自低思:自己明明在此,却不知冥寒何时已经来到此处。
“冥寒,你是何时来的,我怎会没有听见?”
冥寒轻拍手上尘灰,回言道:“二哥知道我何时来的,对吗?二哥。”
延慕再作一笑,见青炙一脸求问之色,却不回答青炙那冥寒是何时来的,却是向着冥寒问道:“冥寒,你来此地有何事要讲?”
冥寒见是二哥开口,也不闪躲,直然回道:“二哥,那安西龙家的傻小子四处打听,现下已来府衙了。”
青炙立即追问道:“那位龙塍公子来此是何目的?”
冥寒把肩膀一耸:“我见他手持二哥的仪刀,背后还跟着一群千牛卫,只得推测他是来归还二哥刀的。”
“私佩利刃进宫?是谁放他进来的?“青炙更惊,语气已是由疑惑变为震惊。
延慕一手举立示意,打断了两人:“佑武尉将军自然有此特权,再说又不是去通天神宫,好了,你二人也去准备一下吧,替我会会这个龙家公子。”
一路几转,被千牛卫领着的龙塍才来到天策卫衙,青炙和冥寒两人早已在此恭候。龙塍见是两位佩着面甲的麟麒卫在此等候,上前有礼道:“在下龙塍,见过两位神卫大人。”
青炙开口道:“佑武尉大人,此刻也快是夜,不知是所来何事?”
“在下是来归还统领大人的佩刀的。”回言之时,龙塍已双手奉上自己手中的仪刀。
冥寒上前一把拿下龙塍所呈的仪刀,只听青炙言道:“真想不到佑武尉大人如此有信,实在让人佩服,但看值此也无它事,大人还是早些归回吧。”
龙塍低心一思,却总觉其中还有不妥之处,才对着已是转身离去的两人再言道:“不知为何统领大人不与在下出来相见,在下也想当面致谢统领大人。”
青炙冷冷道:“佑武尉大人多虑了,只是统领此刻还有些许要事,自是不便相见,佑武慰大人的话,我二人自会为之转达。”
龙塍心思眼前二人一幅架大姿态,却又无奈正是这些人在比武场上帮过自己,心中怨气也不想挥发置出,仍是有礼言道:“那在下就多谢两位大人了。”
见是那安西的龙家二公子龙塍被千牛卫领带走了。冥寒握着手中的仪刀,对着青炙热打趣道:“这龙家公子的境遇也挺像在长安时的二哥,只是这刀剑功夫却连二哥十分之一都不如。”
“切不要如此言说,我看这龙家公子相貌不凡,英气逼人,日后定是有一番作为的。”
冥寒听闻此些话言转回头一看,惊讶道:“二哥,你不是不来么?“
延慕摇头回道:“现在切不要相见为宜,我有预感,师叔所为之事,定和这龙家公子脱不了干系,对了,师叔那条线,冥寒你查得怎么样了?”
“也未有进展,师叔自从不再疯癫之后。皇上念当年梅寒九卫护卫先帝有功,所以又把他诏回宫里做个监武执事,平日里也没什么动作,就是经常被梁王的一个义子相邀去巡山猎奇,也看不出来他和梁王有何勾连啊?”
男子拿过冥寒手中仪刀,却是一直在沉头思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多年的幸勤捕渔生涯让他早已学会冷静,用心观察周边的丝丝动机。
…
轮亲王府之中,李隆基端坐在桌子边上,见着桌上的菜肴已经快冷了,满面无奈,也只得静等着父亲李旦的到来。
门外一席华服金冠之人匆忙走了进来,见是大厅之中的李隆基还未就食,不解道:“三郎,都这些时辰了,为何你…”
还未等李旦把话说完,李隆基便打断回道:“父王,今夜你是不是又要出去?”
“是!”李旦停下脚步,站定身形,却已经是背对着李隆基。
一声决然作回,李隆基情绪激动起来,像是快要泪下一般,又带着些许怒意:“父王,娘亲走得时候,你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我们兄弟的,如今,大哥二哥都被你送去了边地,父王您没日没夜得都在忙,这些日子来都没有在府上陪过我,父王您可知…”言语到此一顿,李隆基却没继续讲下去。
“三郎啊,你也算是加冠之人了,父王所作之事,也都是为了日后的你,你且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你也要为着李唐皇室尽自己的力啊才行啊!”
在李旦发出那声叹息之后,看着父亲又是匆忙离开的背影,李隆基掀翻掉这一桌菜肴,而让李隆基不解的便是,李旦这匆忙一去,去的不是别地,正是钦天国侯府。
钦天国侯府中,国师正在书房闭目养神,盘坐在星仪列斗图之上,周围挂满了纂文天书,奇异诡绝。李旦刚一进门,见是这排列有置的玄阵图案就感到莫名头眩,刚一杵头,只见老国师手臂振挥,罗列挂满的长幡便自动卷起,如此这般,李旦才感轻松些许。
这满屋星斗之图颇有几分神秘,看得李旦为之一愣,舒缓才道:“老国师真不愧是先圣李淳风天师的得意嫡传弟子,这玄阵真是奥秘无比。”
国师微微开眼:“殿下请坐下,桌上已备好茶水,此刻怕了凉了些许。”
李旦单手持杯,还未触及,便感杯温徐来,内心惊讶之余,心思到老国师果真厉害,竟能算到自己何时到来,但感这杯中热茶怕是刚沏不久。为了隐藏面上惊讶之色,不失仪表,李旦还是回礼言道:“国师,不打紧的。”
国师继而言道:“殿下今夜到此,可还有何不放心之事?”
李旦拿起茶杯想要饮上一口,以解一路奔波而来的口渴之感,拿当起茶杯之后,且感茶杯异常热烫,无奈下只得把茶杯放了下去,回言道:“老国师,今日朝堂之上,母皇仍是不顾众官卿反对,执意要修建那兴泰神宫,今日已经敲定文案,明日便就执行了。”
“那和我与殿下相谋之事有何关系?”国师故作不解,添上了一抹悠然笑色。
“我且听老国师那几条建议,思虑如下,其一,若是静观其变,母皇西去之后,太子皇兄依大典、承大礼继皇位,定是毫无立足根基,势必会被梁王等党羽镇压。其二,若是令命禁军发动兵变,一直又无适合时机,若是等母皇亲视兴泰神宫修建之时,必会召集所有在朝官前去。那时,我们便可一举铲除梁王二张等虎患,从此太子皇兄便可一平前路,坐稳这储君之位,待到母皇归天之后,从此这朝堂当是又属李氏。”
国师听闻李旦一番振振有词的言语,盘地而坐,仍不免微微一笑:“难道亲王忘了,皇上已经召回了麟麒卫了么?”
“老国师,我们只是勤王除佞,绝非兵变篡权,我想母皇定会明白此中实情,日后也绝不会为难于我们。”
国师目光低下时,叹气几分,:“看来亲王殿下还是不太了解皇上啊,太子虽有调令禁军的权利,可是皇上也早有曾言,麟麒一到,众将释兵的旨意。”
女皇曾组建一支卫队,其名就是麟麒卫,为了彰显麟麒卫的权利,女皇还特下旨意,凡是宫中禁军将领,必要时刻都须听从麟麒卫命令。
李旦听闻此处,也是甚感棘手:“所以,在下今夜前来,也是向国师求问如何处理好麟麒近卫,才能行除佞一事,还望老国师教我。”
“这个倒也是不难,只是我想问殿下一句,事成之后自是皆大欢喜,若是败了,殿下可曾想过如何全身而退?”
“这…”李旦为之哑然。
国师起了身,拨亮已经惨淡灰暗的烛火,屋里霎时间亮了几分。经得烛光,李旦才见屋中四壁竟然全是神都布防要塞及驻军之图。老国师缓步而去,取下一幅,放在桌案之上,用着赤笔做下一个标记,便开始低头沉思起来。李旦见国师此刻正专心致志,只得跟在一旁观望,期间不敢发出一语。待是先圣李淳风的祭奠挂画前那支檀香已快燃尽,老国师才放下手中城防画图,结起左手,不停的掐算起来,斑白的双眉时而舒缓,时而紧皱,把在一旁的李旦看的是心玄忧感。
稍久后,国师放下手中城防画图,叹气道:“天时不到,天时不到啊!”
李旦慌忙追问:“国师此言何意?莫非是不能起这兵变。”
“倒也不是,老朽刚为梁王卜的一卦,可是却毫无卦象,看来梁王还还命不该绝,此番起事兵变也不可知是否可以功成?!”
李旦面色凝重,细思起来:如今母皇放任梁王二张专权,自己在这朝堂也要看他人脸色,朝臣更是早已忘了这诺大江山原名李姓,若是自己继续如此在人前软弱无能,日后这朝堂改了武姓,这些个李氏后代子孙定是会唾骂自己,假使自己不帮衬着太子皇兄,也该为自己的孩子们着想,以免日后的杀头之祸,此间如是成功,那所有的困难便随之烟消云散。
“老国师在上,请受李旦一拜。”
“殿下这又是为何?来,快些起身。”
“国师,我已经决定,持太子皇兄印玺,趁母皇视察兴泰深宫之机,统领禁军勤王,此中详细,还望国师教我。”
“殿下,殿下。”国师语气严谨,“切不要义气用事,此刻细谈还尚未可详,女皇也未言及有巡视之意,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依照老朽昔日讲给殿下的方法,一步一步的来,此才为步步稳扎,不败之法。”
“国师有所不知,要是等到那刻,怕是我与太子皇兄早已是被梁王栽陷,若是在兴泰神宫初建不久,我再奏请母皇前去视察,那时母皇定会听我的建议,此等大好良机,一旦兵变成功,那以后便无任何可忧虑的了。”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
未等国师言尽,李旦随即开口:“老国师难道不知,梁王弄政,祸害朝纲,毁我李氏积业,诛我李氏皇族么?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们胡作非为么?”
李旦一番慷慨之说,听得这李唐旧臣国师是满脸无奈,只听国师叹道:“好吧,既然殿下执意如此,那老朽也只能帮着殿下计划一番,只是此中详密,不可随意乱泄他人,包括太子。”
“国师之言,我一定心记。”
“那好,殿下请先行回府,老朽自会为殿下周密计划一番。”
李旦再次作身行礼:“这一切,全有劳国师了。”讲罢,李旦又对国师拜礼而下,面色决然的退出了屋门。
看着李旦急急离开的背影,国师笑叹道:“如此大义之人,竟会被传成懦弱无能之辈,这世道,可笑啊,可笑。”
…………
钦天国侯府大厅之中,童儿还在摆弄着那只精巧的木人玩偶。国师见后,上前起问道:“童儿,为何还不去寝歇呢?”
童儿双手仍是搬弄着手中的木人,视线也不曾离开一分:“爷爷,你说小婉姐姐就快回来了,可是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小婉姐姐回来。爷爷你该不会骗我吧。”
国师听完童儿那童真无假的问语,却也无奈,显起了阵阵哀色,懊悔出口:“快了,快了。”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