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土质松软,容易变形,同样也容易复原。
一路上,他们走过的地方,那些留下的足迹仅是一小会功夫便消失无踪。
直到许久之后,云良方才想起,当初那几位落单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些消失的少年,云良并不认识,却难免为之惋惜,一条条都是鲜活的生命,何况他们还那么年轻。
来此之前,他没有意料到会遇到如此风险,但他毕竟曾经深深地体会过现实之残酷,所以更容易释怀,也更能忍耐。
周围的少年皆是眉头紧锁,内心恐怕犹如巨浪翻腾,不过现实比人强,他们能做得只是慢慢消化一切并接受现实。
此时此刻,他们需要考虑的不是将来,而是当下的生存,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他们的家在千里之外,想回去根本是痴心妄想,只有活下去,将来修得一些仙家本事方有衣锦还乡的可能。
处在人群末端的余刚此刻正纠结至极,包袱内的银两成了他最大的负担,体力消耗过多,想扔却又舍不得。
犹豫之际,他看见一位白衣弟子出现在附近,突然灵机一动,快步走向前去。
“尊使!尊使!”
那位白衣弟子听见背后有人喊他,转过身来。
“何事?”
余刚将一个包袱递到白衣弟子身前,谄笑道:“小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是孝敬尊使的礼物,不成敬意。”
那副嘴脸媚俗市侩,像极了他父亲余有财。
此刻,他正在模仿父亲平日跟收税小吏打交道时的模样。
看着眼前这位“懂事”少年,白衣弟子略略打量了一番,接过包袱一阵掂量,然后眉梢一顿,说道:
“份量倒是不轻,可惜啊,银子在岛上无处可使,我要它也没甚用处。”
余刚没有想到银子在这里竟被人弃如糟粕,此刻神情不免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直捧着装满银子的包袱僵立着。
白衣弟子看着呆若木鸡的余刚,莞尔一笑,虽然嘴上说不要,但最终还是伸手取过包袱。
“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暂且收下,用来作炼器的基础材料倒也勉强,我看你天庭饱满,根骨也算上佳,将来说不得能成为正式弟子。今日我便收你做个小弟,以后有我照拂你,你就安心吧。”
见对方不仅将银子收起还要收自己做小弟,着实令余刚喜出望外,激动得难以言语。
白衣弟子不等他开口,又接着道:“既然收你作小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淘汰,见你如此疲惫我就帮你一把。”
言毕,白衣弟子伸出一掌搭在余刚的左肩上,微微使劲。
顿时,余刚感觉到身躯一震,一股暖流从肩膀处缓缓渗入,然后向着四肢百骸扩散。
这股暖流似乎带着魔性,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涤荡着全身每一处细胞,仿佛绵绵细雨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大地。
不消片刻,白衣弟子已经将手掌收回,轻轻吐出一口白气,一脸得意道:“有什么感觉。”
余刚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四个字似乎就写在脸上,先前的疲惫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绵绵不绝的力量,犹如雨后春笋般不停得从全身各处冒出。
十数息后,余刚终于冷静下来,连忙跪下向白衣弟子磕头道谢,内心震撼犹在。
离开家前,父亲余有财再三叮嘱,让他带上银子用作打点,余有财虽说是一村最富有的土财主,但小湾村地处偏远,这些银子已是他小半积蓄,为了儿子的将来也算下足血本。
余有财从小教导他要巴结有地位之人,但此刻余刚已经顾不了许多,他只想尽快把银子送出去,减轻负担。
没想到,歪打正着让他找到了靠山。
跪在地上的余刚突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还不知道尊使尊姓大名。”
白衣弟子嘴角微扬,衣袖一挥,说不出的洒脱闲逸。
“张炳...啊!”
突如其来地一声尖叫,白衣弟子话音戛然而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此时,这位白衣弟子的胸口竟出现了一颗拳头般大小的血洞,其中露出了破碎的内脏,殷红的鲜血犹如泉涌,不停地向外冒出,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的生机正在迅速消失。
余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在那白衣弟子身后出现了一只浑身被黑泥覆盖的怪物,两条触手上有着看似坚硬的尖角,其中一只角上还残留着鲜血。
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吓傻了周围的少年,半响后方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救命!”
原本站在原地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泥怪被那是呼救声所吸引,当下朝那名少年扑去。
胸口被刺穿,那名白衣弟子再也无法站稳,身子颤巍巍地摇晃两下后便笔直倒向前方,正好靠在已经被吓傻的余刚身上。
仅仅片刻,余刚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
待惊魂未定的余刚回过神,带着哭腔大叫一声,将靠在身上的白衣弟子猛地一把推开,那早已是一具生机全无的尸体,此刻被余刚推倒在地,死相十分凄惨。
余刚本想拔腿飞奔,远远逃离,却奈何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不远处也响起一声惨叫,余刚看见不远处那名首先呼喊救命的少年应声倒在血泊中。
周围少年吓得四窜逃散,几位慌不择路的少年却不小心踏入了沼泽的浮泥之中,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就在人群中出现恐慌,数位少年命在旦夕之际,两位白色身影出现在场间。
“大家莫慌,我们来对付它。”
来者是两位白衣弟子,其中一位白衣弟子随身取出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红球,余刚隐约看见红色球身上刻着许多金色纹路,只见对方嘴唇不停动作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然后迅速掷向泥怪。
红球接触到泥怪的一刹间,徒然裂开,释放出一阵强烈的红光。
嘭!一声巨响。
随后火光四溅,烟尘滚滚。
红球爆炸所产生的热浪瞬间向着四周席卷,连隔着十余丈的余刚也明显感觉到脸庞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眼前的泥怪处在爆炸中心,硬生生被被炸飞一只触手,身上的黑泥被大量震落露出了棕色的皮毛,鲜血直流惨不忍睹,哀嚎着跳入了泥沼池中。
“吴师兄,这离火弹果然威力惊人!”
“我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从百炼堂换取到六颗,若不是事态紧急,我才舍不得用。”
“这张炳荣实在是大意,辛穆白师兄叮嘱再三,要我们小心戒备,防止黑泽泥兽的侵扰,哪成想他竟然死在了黑泽泥怪的手里,真是辱没师门。”
“辛穆白师兄可是我们流魔岛分坛核心弟子之一,张炳荣平日仗着自己有个当堂主的叔父,一向嚣张跋扈,竟然不把辛师兄放在眼里。”
“只怪他贪心大意,竟连护身灵气罩都未动用便死了,这是他咎由自取,又能怨得了谁。”
说着,那位使用离火弹的白衣弟子下意识看向余刚。
余刚这才知道,刚才被泥怪杀害的白衣人叫张炳荣,好不容易找到一座靠山,可没一会功夫便......似乎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幸福来得太快,又走得突然。
余刚感觉到对方的异样目光,当下心虚起来,低头不敢直视。
这名叫张炳荣的白衣弟子惨死,虽不能归咎于他,但也脱不了干系,余刚生怕受到此事牵连。
两位救场的白衣弟子处理完后事,却再未理会余刚,这倒叫他安心不少。
在行进的路上发生这样的插曲,整支队伍都提高了戒备,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尤其是近处观看了刚才一幕的少年,那血腥可怖的画面在他们心中久久挥之不去,脸色明显苍白许多。
都是刚刚离家的懵懂少年,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他们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用来平复内心所受的惊吓。
就在此事发生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只惊扰人群的泥怪,好在分散在队伍中的白衣弟子早有准备,并未再度发生伤亡。
收到其他弟子禀报,辛慕白眉头微蹙,明显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作为此次负责领队的核心弟子,早已料到这片沼泽中暗藏的风险,亦为此做了准备,吩咐随行弟子严加戒备。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名正堂弟子因疏忽而惨死,若是普通弟子也就算了,偏偏还是百炼堂堂主的侄子,这可着实令他头疼不已。
队伍时不时地遭到黑泽泥兽滋扰,行进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辛穆白不禁有些疑惑,这片沼泽区域虽然分布着不少黑泽泥怪,都今日出现的数量远远多于平日,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种变化,黑泽泥怪是否是受到某种刺激。
带着这种疑问,辛穆白提高了警惕。
因为时有泥怪袭击,队伍中的少年们赶路时一直战战兢兢,甚至有些少年还被吓得尿了裤子,哭喊者更是不计其数。
云良行走在队伍中,不时地东张西望,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种生存在泥沼中的生物,听白衣人讲这怪物叫黑泽泥怪,看似笨重迟钝实则动作迅捷异常,更重要的是它生性嗜血残暴,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看到过几次白衣弟子出手击退泥怪的场面,对白衣弟子的手段很是佩服,因此并没有对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心。
每当听到动静,云良都会立刻把头伸出队伍看个究竟,生怕错过精彩的瞬间。
这一举动招来了不少鄙夷的目光,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在他们眼里云良这种不怕死的行为惹人厌恶。
云良天性好动,好奇心强,但从小接受的教育与生存环境使得他要保持低调与安静,不能做惹人注目的事。
如今离开了爷爷,仿佛出笼的幼鸟,脱缰的野马,有些止不住的态势。
当他意识到周围看他的人越来越多方才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