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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蜕二

国人对鬼怪灵魂之说虽敬畏,但缄其口,避不谈,外国人则虽敬畏,但大谈特谈,最大的区别:举个例子,中国的鬼节“七月半”,农历七月十五这天,传说这一天地府大门打开,所有的“先人”都回到阳间接受供奉,世人都在这一天点烛焚香,祭供烧钱,告慰先人,祈福求庇。每到这天,夜幕降临后到处三三两两一家人烧着钱纸,烛光火光照在不同的脸上,加上人祷告时的窃窃私语,那份诡异足以让人为之驻足,避之不及,所以又有老话谓之“七月半,鬼乱窜”,这天小孩子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而代表西方世界的“世界大国”,他们过的“鬼节”—“万圣节”则是完全相反,“万圣节”就像是场盛大的狂欢,他们大人孩子一起游行一起玩乐,“不给糖,就捣乱”孩子们化着鬼怪妆念着这句魔咒到处要糖,所向披靡。“鬼节”带给他们的是开心,而我们的“鬼节”更多地带给我们恐惧,文化的差异造成的结果截然迥异。

火葬制度是从八五年正式出现在我国的(以前的火葬为非正式的),与我国传统的殡葬制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主要是和国人的传统道德意识中的“入土为安”相冲突,老人们都不希望死都死了还被“烧”一下,那感觉就像在十八层地狱里“下油锅”差不多,但更多的年轻人比较能接受,相比较“土葬”,“火葬”更干净更环保,不至于“死人占活人地”,特别是寸土寸金的现代。大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不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加上这个大嘴巴是个话痨,得罪不少人,没少挨领导批,甚至被人打。你问为什么?你说你一个火葬场演奏哀乐的,你不敬畏鬼神就算了,你就不能闭上你的嘴。比如有一次有一家老爷子过世了,遗体送来火化,“孝子贤孙”哭得稀里哗啦的,告别完遗体,推进去就要火化了。焚化炉有个大烟囱直指青天,人一烧,一股青烟就从烟囱冒了出来。刚巧大生起床还犯迷糊,套上礼仪服跑过来,手里拿着号,一见烟囱冒烟,就不自觉说了句:“好香的烤肉!”说完还使劲吸溜鼻子,当时就被那家人揍得鼻青脸肿,被揍的时候他手指青烟,嘴还不停:“你们这么揍我,他知道吗?”只要在工作场所,有多远我就躲他多远,怕他惹祸被人打到血溅着我。有时候他就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当众多人注视着大烟囱冒出青烟的时候,他会漂移到你的身后,轻轻地说:“看见没有,他(她)飘起来了,在和你们挥手……”霎时间你鸡皮疙瘩会掉一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火葬场工作的,也不知道他原来是做什么的,估计干什么都会惹人嫌吧,除了在工作时间我不愿离他太近,其实私底下我和他关系还是不错的,他犯了错被领导批的时候,都是我去帮他说情,平时我手又比较散,“酒肉朋友”多些,当然也包括他,所以尽管他比我大三岁,但还是对我哥前哥后的叫。据了解他的人介绍,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学生时代有次放假他叫上他的一个同学陪他钓鱼,而且是夜钓,他同学问他钓鱼地点鱼多不多,他拍着胸脯说:“多得是!”他同学问他钓鱼地点附近有人家没有,他拍着胸脯说:“多得是!”他同学遂信之,到了地方,开始钓鱼,鱼倒是真多,他同学也尽兴,一高兴什么都没注意,天也黑了,半夜里同学忽然想起了什么,就问他:“你不是说这里人家多得是吗?我怎么没看见灯光啊?”他慢慢放下鱼竿,拉着他同学走上一个小土丘,朝着四周指了一圈,幽幽地说:“你没看见吗,这里到处是人啊,一座一座的,你钓鱼垫在屁股底下坐的木板就是他们的门板啊。”说完还露出他白森森的牙咧嘴一笑。他的同学才发觉周围一座座的土丘原来是一堆堆的墓塚,钓鱼时垫在屁股下坐的是风化了的棺材板碎块,难怪这里鱼多,敢情是没人敢来这里钓鱼,当时他的同学就吓尿了,哭着就跑了,从此后就和他绝交了。他就是这样神叨的人,冷不丁地来上一下子拨弄你的神经,很多人都说他是个“神经病”,其实习惯了你也就……习惯了。

黄粱是司机,专职接送遗体,他身强力壮,典型的肌肉男,不喜欢思考过于复杂的东西,信奉的是“简单粗暴”,凡事喜欢用拳头解决,“能用手不用口”,“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喜欢和人讲道理……你不听我的道理,我揍死你!”我觉得他怎么这么拧巴,矛和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简直是造物主的奇迹。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个“暴力男”,他以前混过社会,在澡堂子,只要他一进来,其他人基本上就不作声了,大家一看见他身上一道道疤痕,都不禁会想当年他经历过什么,胸前的伤一定是抢地盘的时候,冲在最前面被人砍的,背上的一定是为了保护某个重要人物被十几把刀砍的,更有人传他曾经是“中南海保镖”,说什么的都有。我只记得我第一次坐他的车,战战兢兢地坐在他副驾上时,他憋了半天,轻轻地问:“你相不相信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他不存在?”我肯定地回复后,他打开了话匣子,慢慢地我们熟络起来。他比我大五岁,但他不准我叫他“老黄”,他说他家狗就叫“老黄”,所以我直到现在都叫他黄粱。黄粱只是外表看着凶,其实人就像个大孩子,对大家传他的那些流言,他懒得解释,当我问他身上的伤疤哪来的,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嗨,那是我以前住宿舍的时候,楼上住着一对夫妻,女的长得漂亮,但是男的还出去花天酒地,结果喝了酒回来和那女的吵了起来,气头上打了女的几巴掌,那女的也是真狠,趁男的酒醉不醒,用被子蒙着他的头,几榔头下去,就给他开了瓢,最后还放把火,逃走了,一整栋楼的人都起来救火,我也去跟着救火……”“我明白了,你是去救火弄的伤疤?”我不禁对黄粱肃然起敬。“谁说的?”黄粱瞪着眼睛:“后来那女的被逮捕了,来我们楼指认现场,我为了看热闹,从楼上跑下去,跑得急了点,当时穿的是拖鞋,忘换了,一不小心滑倒了……”“那你是摔伤的咯,这伤疤看着不像……”我纳闷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黄粱不满我打断他:“我是从楼梯上滚下去的,五楼啊,滚到一楼……”我刚要说话,他瞪我一眼,边回忆边说:“因为那女的放火,好几扇窗户被烧烂了,宿舍管理员叫人来修窗户,当时修窗户的抬了一大摞整块的玻璃上楼……”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哭笑不得地说:“过去了,过去了……”这件事让我觉得世界上可能真有神明—衰神。

黄粱是个“驴友”,非常喜欢徒步旅行,他说他平时都在车里坐着,浪费了上天赐予他的一双健足,我相信那是健足,他那双腿曾经一脚踢死过一条连咬五个路人的恶犬,吓得狗主人不敢找他理赔。但大生不以为然,说黄粱是找虐,有车不坐你走什么路啊,健足,又不是美腿,你看青蛙腿是健足,煎炒还是凉拌?气得黄粱扬言要开着他那车牌全是四的车,每天到大生家门口溜一圈。吓得大生再也不敢对黄粱徒步旅行的事叽叽歪歪了。黄梁虽然年纪比我大,但一直单身,父母双亲生活在外地,他没和我一样租房住,只是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他屋里堆满了各种旅行用的器械,据说是去沿海一带的大城市采购的,真亏他背得回来,其中还有些器械虽然不受管制,但也上不了火车,他告诉我是他托关系弄回来的,我不禁对他佩服之及,不为他的人脉,只为他对“徒步旅行”这一爱好的痴迷程度。

在火葬场的几个年头里,虽然有些失意,毕竟不是我最想做的工作,但过得尚且充实,每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虽然有时麻木和单一伴随着我,但有生气的人带给了这没生气的地儿一丝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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