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神色惊慌,翻身上马,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与夫人的过往种种。彼时他犯了大过,被贬为玉河县的县令,夫人一路相随,不离不弃。而今好不容易重回建熙城,只不过失去太守府赴宴而已,怎会出了大事?
清晰的马蹄声带着主人的急躁,在灯火通明的太守府外忽然消失,周显弃马卸刃,只身而入。教他惊奇的是,太守府红灯明烛,处处是安定祥和之态。行走了几步,便见潘倩着了崭新的绫罗纱衣,俏生生站在门口,道:“周大人来得好快!”
“听闻贱内失态,周某这便带她回去。”周显抬头,便见潘倩的唇角噙着难以捉摸的笑。
潘倩娇滴滴地笑出了声,“哪里,周夫人只是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
“不知贱内现在何处?”周显道:“我马上接她回府。”
“不必了。”潘倩仰起脸,“太守大人正在你府上约见贵客,此时回去,岂不是惊吓了周夫人?”
周显闻言大惊失色,“夫人……此话怎讲?”
“周大人这不是和我装傻么?听周夫人说,丞相千金来我建熙城,本应由太守大人尽地主之谊,怎好让周大人代劳?”潘倩的一双眸子扫过周显苍白的侧脸,“周大人也是大胆的很,贵客造访,也不上报太守么?”
潘倩向前一步,语气忽然凶狠起来,“骁骑尉大人,恐怕根本没将太守放在眼里罢。”
“来人呐!”潘倩高喝一声,“还不将周显押入大牢。”
众军士皆为太守旧卫,自然知道周显大人乃是裘陵的心腹,掌管建熙城的军防,此时若将他押入大牢,实在为难。
“周显乃朝廷命官,如我有过失,也当由太守大人亲自裁决,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连夫人都算不上的女人指手画脚?”周显不怒反笑。
“好,好个周显!”潘倩气得浑身颤抖,狠狠将太守令掷在地上,“见令如见人,还不将周显押下去!”
众军士面面相觑,终是不情愿地摁住周显。有人轻声道:“请周大人忍耐片刻。”
周显刚走,元小令便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犹豫再三,终是上前开门。门外之人长身玉立,红袍崭新,本是翩翩风流公子,可一张脸却憔悴如深秋枯叶。元小令瞧见这张脸,便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如梦初醒道:“长史大人?”
裘云商微笑,“元小姐,别来无恙?”
元小令笑道:“我倒是无恙,可裘大人似乎抱恙久矣!”
“元小姐实在是风趣。”裘云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真心觉得她幽默,还是讽刺她无知,“我抱恙至此,皆因弟弟重影,元小姐能否赏脸,请重影来见我一面?”
元小令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是为了寻他而来。”
“元小姐当真不说?”裘云商收敛了笑容,低沉的声音竟多了威胁。
元小令后退一步,眼角飘过屋内的陈设,四四方方一间屋子,除了一扇门,唯有一扇窗隐约半掩着,以她此时的位置和状态,可以跳窗而逃。月在中天,窗缝中隐隐透露出一两丝亮光来,像是水面的盈盈波光。
“请元小姐随我回府。”裘云商的语气中多了不耐烦,元小令却依然神游天外,心想若下面是池塘,她便更加有把握逃之夭夭!
“元小姐,得罪了!”裘云商的语气极为低沉,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人冲了上来。
元小令暗叫糟糕,即刻溜之大吉,她迅速冲到窗边翻身而出,“哗”地一声落入水中。
这下裘云商总那她没办法了吧!
元小令心满意足地在水里游啊游,姿势不雅如同蟾蜍,但此时无心理会是否优雅,逃命第一!游着游着,她却发觉水里有什么东西阻挡了前路,又扑腾了一会,她整个人都飘在了水面上。
元小令这才看清,身下是丈余宽的大网,一行军士正在岸边拉着网,正在试图将她拖到岸上。这个裘云商,竟然连她跳窗而逃都预料到了!元小令心悦诚服,便老老实实地等待着被“打捞”上岸。
裘云商面色惨白,一双无神的眼一动不动地瞅着她。他悠悠张口,却连表情都空乏得无聊,“元小姐头脑聪慧,水性颇佳,曾经袭击了东陵王子,还能不动声色地潜逃。云商此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请小姐见谅。”
见谅?元小令摸爬滚打地上了岸,“建熙城受难之日,果真是长史大人放走了东陵王子么?否则怎会对东陵佑之事如此了若指掌?”
裘云商的一张脸这才有了血色,却是因气血上涌,怒从中生,他却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话,只得狠狠道:“带走。”
于是元小令便这般水淋淋、湿漉漉地被带走了。虽说建熙城气候温暖,初春天气仍是寒风入骨,她一路打着喷嚏,昏昏沉沉便被投入了暗牢。仿佛又回到了淮水县阴暗的地牢,脚下是潮湿的草堆,不远处是嘤咛的女子的哭声。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大意饮了她的酒。”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这二人一来一去的作答,却将元小令吵醒了,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瞧了半晌,奇怪道:“周大人,你怎么也在此处?”
周显长叹一声,“周某……办事不周,被潘倩看出了端倪。”
“周大人恐怕是因为我。”元小令幽幽道,嗓子里却火辣辣的,脑袋也沉重似顶了一颗石头,心中却终是有些过意不去,“是我连累了您和夫人。”
“元小姐此言差矣。”周显兀自说了半晌,却发现那边的人毫无动静。
“元小姐?元小姐?”周显试着喊了几声,终是毫无反应。
“来人啊!出人命啦!”周氏瞧着那小姑娘在黑暗中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扯着大嗓门干吼起来,将里里外外的军士全都惊动了。
这下子原本想给小姑娘一点教训的裘云商慌了神,连忙亲自将元家千金从牢房里接出来,安排妥当又请了大夫。不料那元小姐自己投水得了风寒,此时烧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肯转醒,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这项上人头哪里还保得住。
潘倩见到夫君着急的模样,实在是厌烦此时高烧不醒的元小令,“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元小姐的消息放出去,教躲在暗处的那位自投罗网呢?”
“她乃堂堂相府千金,这消息要如何放出?”裘云商低吼。
潘倩委屈道:“这里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怎能说是小姐?”小手轻轻握住裘云商干枯的手,轻笑道:“此人夜袭太守府,三日后问斩!”
裘云商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元小令烧得稀里糊涂,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知觉有人坐在她身旁,笑眯眯地瞧着她,那如夜的眸子含笑的眉眼,正是白面黑心的白参军。可是他又怎会在此处,此处实在太过危险!
元小令忽然睁眼,周遭唯有寂静月光和深夜虫鸣,以及吓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