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花朝至。
今日本是踏春赏花折枝的好日子,可百姓们却被远道来客所吸引。除了平北将军还朝,从未有过如此盛景。
一队异族男子骑马而来,不过是二月天气,他们衣着单衣薄纱,甚至有些人短衫半袖,露出麦色的臂膀。东陵男子各个高大威猛,仓平百姓见之无不惊骇,交头接耳道,难怪与东陵这一仗打了许多年!
前方队伍过后,只见一群卷发碧眼的少女簇拥着一顶巨大的轿子。此轿由十六名东陵男子抬起,轿子宽阔似普通人家的寝室,外覆以赤色绸缎,系着几十个铃铛。轿夫每走一步,铃铛声声作响,彩绸随风摆动。众人伸长了脖子,从飘拂摇摆的缝隙里看到一个倚在轿中的身影,那人面目难辨,唯有一头齐腰的红发夺人眼球。
“骑兵队为首的,是东陵王的心腹重臣黎翰,此人忠心不二,武艺过人。”元小令斜倚在芙荣楼雅阁的窗棂上,以手指向街市中央。
“轿子里红发的便是东陵佑,当今的东陵王。”元小令歪着脑袋,“此人……男女通吃,养了许多毒蛇。”
安平公主听到此处,已有些不安,“他……很难相处么?”
“嗯。”每次她遇到他,都险些命丧黄泉,“东陵佑英勇暴虐,却十分疼爱妹妹澜华。”
“澜华。”安平公主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直至队伍走远。
“今夜宫宴,公主还要盛装出席,我们回去罢。”元小令牵着安平公主的手,一路向楼下而去,却在走到门口是脚步一滞,转念道:“公主请先回宫,我还有些紧急事要办。”
安平公主点头,美目噙笑,“好,小令也早些回来陪我”
“嗯。”元小令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了芙荣楼。她的心咚咚直跳,生怕被安平公主看出端倪。方才下楼那一瞬,她看到一个人恰好从门口走过。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普通,眼神木讷,唯有鼻端的一颗黑痣引人注目。是他,正是他!
月重影正在平北将军府上喂雕,便见神君昂首凝神,将口中的肉吐了,圆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发呆。须臾,神君高鸣一声,挥翅腾飞。
“神君怎会突然飞走?”路修远笑道。
“恐怕小令有难。”月重影的神情瞬息万变,他双足点地,轻盈地自地上跃起,消失在墙头不见。
今日乃是仓平、东陵两帝会面的重要日子,难道有人刻意破坏?灰袍借风而起,路修远亦紧追月重影而去。
雄壮而又凄厉的长鸣声划过天际,东陵佑对此再也熟悉不过,索性撩起随风而动的锦绸,抬头望向一片湛蓝的天空——恰有一只雕,展开宽阔的翅膀,向更远的地方翱翔。
“呵!”东陵佑兀自笑了起来,“林书颂?”
想到今夜就能见到他,不由心中舒畅。
元小令已追至一处狭长的小巷内,前方高墙竖起,已无去路。那男子回过头,恶狠狠道:“元小姐当真找死么!”随着他愤怒的高吼,鼻端的黑痣随之一颤。
他认得她!她与无名大师是同一人么?他既知晓她的身份,为何还嚣张至此?那人既无退路,索性抽出腰间明晃晃的短刀,向元小令挥刀刺来。元小令大惊,心想早该翻了黄历再出门!
她后退一步,屈膝半蹲,扬起右臂,直指来人,同时左手抚上右臂。“啪”地一声,一支短弩以极快的速度自她的袖中猛地飞出,银光骤现,嗖地一下便没入那男子的左臂中。
这是她平日里用来玩耍的短弩,尚可自保,却无力伤人。血光乍现,激起了男子无边的愤怒,“我杀了你!”他高喝一声,举刀冲来。
“看箭!”元小令高吼一声,右臂向前。
男子方才吃亏,慌忙伏在地上,躲开这一击。元小令却并无其他动作,撒腿便跑。
“敢耍诈!”男子怒吼一声,足尖点地,以极快地速度跃上墙头,疾风一般向元小令冲去。
早该看黄历的!元小令抱头逃窜,却听身后“咚”的一声,脚下震颤。接着是打斗之声,似是救兵来了。
“重影!”她欢喜不已。
月重影黑袍随风而舞,身形如神君一般迅猛,他虽无兵刃,却有一身行云流水的武艺。那人挥刀刺来,他后退数步躲过一击,那人不甘心地再刺,他却抬脚直奔他的手肘,“咣”的一脚将那男子踢飞出去。短刀斜飞出数步之外,而方才招招猛攻的男子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扶着似已被折断的手臂。
“你是何人?”月重影面色冷峻。
那人不答,月重影便又是一记重拳落在他左肩。只听“嘎吱”一声,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五官痛苦地绞扭在一起,唯有鼻端的黑痣越发显眼。
“收手罢。”元小令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却见月重影仍不收手,一拳捣在他的侧脸,那人满嘴是血,下颌歪在一边,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某人白面阎罗的称号当真不是白得,元小令心上一凉,干脆闭眼不看。
“小白,住手。”随后而来的路修远拦住他,道:“不如交给刑部处置。”
地上之人不住地吐血,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他左手已断,右臂有伤,却还死死护着胸口。月重影有些疑惑,俯下身来,扯开他的衣襟,从里面搜出一副画,却是昂贵的三面蚕丝所制。
那人惊慌失措地伏在路修远脚下,嘴里呜咽着,像是在说,“平北将军。”
路修远愈发觉得古怪,蹲下/身子道:“你认得我?”
他已说不出话,唯有一个劲地磕头。
月重影已打开画卷,画上是个样貌美丽的女子,元小令只看了一眼,表情便凝重起来,“是池墨姨娘。”
路修远灰袍横扫,凌厉之气逼得男子身如筛糠。
“你若将和盘托出,我尚能饶你一命。”
那男子听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月重影将手中的画覆在他下颌上,稍稍用力——“嘎吱”一声,便将他的下巴复位。男子慌忙道:“谢……将军不杀之恩。”
“你如何认得我?”路修远问。
“小人常与孙岚大人会面,有幸见过将军。”男子急急忙忙地说话,顾不得喷出一口鲜血。
“你可有兄弟?”月重影追问。
“小人的胞弟,在孙大人手下谋生。”
如此这般,元小令便彻底想通了,追捕澜华在先,诱杀林书韵在后。孙岚一次次行凶,不过是向东陵邀功。
“建熙城外,追杀我与翎羽公子的也是你?”元小令不依不饶。
“是。”那人艰难道。
“为何要杀我们?”元小令双眼圆睁。
“因为……”他惶恐地望向路修远,“你们……对将军不利。”
“难道安平与池墨也对你不利?”月重影笑着拍了拍路修远的肩,“修远,事已至此,你来定夺。”
路修远却疲惫地闭上眼,长叹道:“交给刑部,秉公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