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那声音凄凉至极,教人心神一颤。元小令越发慌乱,心急如焚。
“你姐姐的尸体不是还没找到,你哭什么?”
东陵佑的声音戏谑而惹人厌,元小令抱膝坐在一旁,止不住的眼泪。
“回答我。”东陵佑索性上前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抬起来,“林书颂!”
在东陵佑眼里,她一直是东阁学士林书落的弟弟林书颂,那么她姐姐,自然是林书韵了。
“放开!”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东陵佑吃痛,骤然松了手,却依然鄙夷道:“若不是你救过澜华一命,我必杀你。”
“你要带我去哪里?”元小令用衣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唯有一双眼睛通红似血。
“回我的牙帐。”说罢,东陵佑起身。
元小令这才瞧清楚他的打扮,分明是穿着布衣长袍,并不是东陵人的穿着,一头乱发张牙舞爪,红得刺目。他的衣衫又脏又烂,甚至还带着丝丝血迹。她不由道:“你沿陆路而来,并未走水路?”
东陵佑笑,“看你的样子,也未中我的蛇毒”
“你说那只小虫?”元小令眼珠一转,“斩了喂了蛇雕。”
只一瞬间,东陵佑真想一掌拍死她。
“让我想想。”元小令咄咄逼人,“你一路被人追杀,恐怕是被属下出卖了。”
东陵佑冷笑,“自作聪明。”
元小令顿了顿,“怎么,不学无术之辈竟然被小爷的智慧折服了?”
“真想把你扔进山里喂蛇!”东陵佑咬牙切齿。
她晓得他讨厌她,却因为澜华不杀她,假使他厌恶到想把她扔出去,是不是会放她一条生路?那不妨……变本加厉。
“你武艺如何?”东陵佑忽然问。
“习武不精。”元小令如实回答,便听身侧之人叹了一口气,满是惋惜。
“要么跟着我,要么死路一条,你自己选。”东陵佑不看她,自顾自地走了。
元小令心中嘀咕,傻子才会找死,于是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虽说东陵与仓平仅有一条漭河为界,漭水之南尚有良田百顷,城池几座,可漭水之北却是地地道道的一片荒芜,一眼望去杳无人烟。一路北去,沿着无人之境越走越远。天地之间唯有一片茫茫黄色土地,青天如盖,红日为缀,苍茫寰宇之内,二人的身影渺小似蝼蚁。
元小令全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亦不知东陵佑要带她去往何处,不由皱眉,“你不是东陵王子么?为何要孤身一人?”
东陵佑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国中传言我已在建熙城遇难,我的牙帐、我的士卒也已听命于他人。”
“那你为何说要带我去牙帐?澜华去哪里了?”元小令快步向前追上他。
“澜华已经平安无事,而你……做个奸细最为适宜。”东陵佑停下脚步,脸上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若是我们此行暴露,就有劳你了。”
“你!枉我救你一命。”元小令愤慨不已,引得东陵佑侧目,她斜眼瞧他,“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我们可否交换个条件。”
东陵佑觉得好笑,打量着她脏兮兮的样子,“你说。”
这几天前后经历了许多事。元小令前思后想,大致明了,东陵此刻正值内乱政权时期,狼王秘密毒杀东陵王,欲争东陵王之位,东陵王子、鹰王皆备蒙在鼓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便是澜华。她与东陵佑积怨颇深,难保他今后不杀她灭口。想到此处,她笃定道:“我可以做个奸细,但你必须放我平安回去。”
东陵佑冷笑,“命都握在别人手里,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彼此彼此。”元小令冷眼道:“我尚且知道是谁要害我,而你,却连谁是仇人都不知道。”
“你!”东陵佑的眸子里怒气乍现,忍了忍,忽而笑了,“依你看,是谁要杀我?”
元小令故弄玄虚,“你是东陵国将来的王,谁要杀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机杀你?可谓不言而喻。”
这个问题,东陵佑已经思考了许久,父王只有他一个儿子,若说除掉他谁能受益,莫过于他的两位叔叔。而令他捉摸不透的,是两位叔叔中的谁要害他,亦或是说,两人联手谋害他!彼时父亲病重,他才离开东陵国,亲自领兵南下,而今已有数日,若是父亲还在掌控大局,他与澜华又怎会连连遇险。除非父王受人所制,或者说,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你觉得,我的两位叔父如何?”东陵佑眸光深沉。
“那位狼王狡诈多端,我与澜华都是他绑去的。”元小令转了转眼珠,“你说他此时,会不会在你的牙帐中饮酒作乐。”
“你是说狼王要杀我?”东陵佑皱眉。
“我可没这么说。”元小令笑笑。
“那便只有亲眼去看了。”东陵佑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像是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又像是穿过层峦叠嶂的高山,望向不可知的迷离之中。
天黑之前,二人遇到队过路的商人,东陵佑与年长的女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女人爽快地送了两身衣裳给他们。东陵佑最为惹眼的莫过于一头红发,于是穿了新衣裳戴了风雪帽,将头发仔仔细细地塞入帽子里。元小令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捧着一身女人的衣裳不知所措。
“士可杀不可辱!”元小令一瞪眼,不满道。
“谁叫你生的这样矮小,和我东陵的女人一般高。”东陵佑摇摇头,“不穿也行,到时被乱箭射死可不要怪我,反正你们仓平人说士可杀不可辱。”说罢便要伸手去夺她怀中的衣裳。
元小令一把抢过抱在怀里道:“穿就穿,大丈夫能屈能伸。”
东陵佑忽然笑出声来,只觉这个仓平矮子有趣极了,顽固、嘴硬,偏偏又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来。
那商队的方向,是东陵国的都城大鼎城。元小令与东陵佑扮作商人的模样,混迹在队伍中。原来这商队是从仓平国出发,一路去往大鼎城,因为最近漭水有战事,路上竟被不知哪里来的队伍给劫了,就连队里唯一会东陵话的女人也给抢了。商队的首领名唤梁夫人,方才与东陵佑交谈,知道他精通东陵、仓平两国的官话,这才答应带上他们。
可好景不长,梁夫人的队伍才走了几里地,又被劫了。
元小令藏在马车里,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有人用蹩脚的仓平话嚷道:“你们不要怕,我们是奉东陵王子的命令,带你们去帐子里坐坐。”
东陵王子!东陵佑怒不可遏,手掌握拳,骨节嘎吱作响。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回头一瞧,元小令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劝他冷静。
这下倒好,梁夫人的队伍被东陵军队连人带货一起掳了去。可对东陵佑来说却是一桩美事,这下便可堂而皇之地回牙帐,顺便看看是谁打着他的旗号抢劫商队。
东陵佑回头看了元小令一眼,却见她仍然紧张地抓紧他的袖口。他笑了笑,却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她。
他不知道今夜是第几次看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分明是普普通通的棉布长袍,穿在她身上甚至有些宽松,完全没有东陵女子的腰身。可那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眉眼、白皙的颈项、小巧的耳垂,教人百看不厌。
东陵佑不禁冷笑,早就听说仓平林家儿女美姿仪,林书韵当年是出了名的祸国将军,林书落有翎羽公子的美誉,而今林书颂的模样竟不输于美人,不知林家的儿女斩杀了多少东陵子弟。
他也不至于被男色所惑,只要内乱平定,他必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