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漭水地动后,漭河的水流便不似往常平缓,沉重硕大的甲船停靠在岸边,摇摇晃晃,甚是不稳。狼王东陵壑身披黑色大氅,一头小辫子迎风而动,立于天地之间,本有几分潇洒的意味,偏偏那沉着冷静的一张脸上,偏偏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教人不敢直视。
小卒于狼王身后怯懦道:“信物已送到鹰王军中。”
“好!”东陵壑可怖的脸上竟爬上了笑容,“撤退。”言毕,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孙岚。”
一道令下,传令小卒于船尾高台上击打铜钲,“叮……叮……叮……”众士卒得令,簇拥着东陵狼王,各自乘了小舟,向漭水西北而去。传令小卒紧了紧手中的弯刀,直入船舱,想必那位仓平将军饮了大王的茶,正酣睡梦中,此时来个痛快,一刀了断了他,也算待他不薄。小卒踢门而入,目之所及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该死!”小卒咒骂,心下有些紧张,狼王暴虐,若是违背他的指令,恐怕有性命之忧。他握紧刀,一间间屋子挨着查找,却终是一无所获。小卒手心微微渗出汗来,他一咬牙,莫不是已经跑了?该死!
小卒有些懊恼,忽见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一扇门后。他提起十二分精神,蹑手蹑脚地向那扇门走去。一个浪头冲来,甲船晃晃荡荡,小卒脚下不稳,便直冲入门内。
“王……王……”小卒还未说完,一双眼忽然失了神一般,定定盯着一处在不动弹。
元小令的双手刚被解开,就见到了令她不想再见的人。那张扬的红发,惑人心神的眼眸,不是东陵佑还能是谁。方才他只看了那小卒一眼,小卒便昏昏沉沉着了他的道。
“哥哥。”澜华大喜,“快带我们出去。”
东陵佑抱起澜华,再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元小令,唇边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那东陵士卒呆呆傻傻的,便也跟着东陵佑一并走了。
留在原地的唯有元小令一人。
感谢上苍,幸得东陵佑手下留情,没有杀她灭口。元小令活动着僵硬的手腕,自地上爬了起来。方才那叮叮咚咚的声响,是东陵人撤兵的信号,依澜华所说,东陵壑此时必然已经离开。她大步跑了出去,果然是一座空空如也的水城。正欲登上甲板,却听到了隐隐人声。
“数年不见,将军依然风采依旧。”男子的声音不缓不急,温和似水。
“闲话少说,你那兄长将我的人绑到何处了!”清凛的女声焦躁至极。
“此话何意?”男子疑惑道。
“你以为,我是来与你把酒言欢的?”
元小令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清凛的女声她再也熟悉不过,是书韵姨娘!
“那你却是何意!”那人疑惑道。
“你兄长掳了本将军的人!”林书韵怒气冲天,“她在哪里?”
“书韵。”那人的声音却又忽然软了下来,柔柔的,轻轻的,像是动情的呢喃。
元小令好奇至极,打算上去一探究竟,腰上便多了一只手臂,他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蛮横地将她拖走。冰冷刺骨的手惊得元小令说不出话来,身后之人亦不出声,足下生风,转眼便至船尾。
此处是全船的最高点,将甲板上的情形看了个明明白白。元小令偷眼望去,见一人带着雪白的风帽,帽子里飘散出过肩的长发,孑然而立,她曾见过他,正是鹰王东陵陌。红袍银盔的书韵姨娘恰好站在他的对面。二人相对而立,身后各自有数十人手持利刃,只待主上一声令下,就冲过去将对面的人砍成肉泥。
忽见书韵姨娘摆了摆手,白衣白裤的白参军便引了士卒向船舱而去。月重影这是要去寻她?元小令焦急万分,想要挣脱身后之人的桎梏,他却轻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
他在笑?一阵冷风拂过,将她的发丝打乱,凌乱的发丝中夹杂着几许红色,竟是与身后之人的头发纠缠在一处。元小令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寒气,直觉告诉身后一定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你在害怕?”他嗤笑。
明知故问!此时口鼻皆被他捂住,元小令着急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心中的恐慌一点点放大,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东陵壑耗尽心思将他们引到这条大船上,自己却逃之夭夭,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天气晴朗,已有几日没有下雨,干燥的空气迎着呼呼北风,教人心中没由来的烦闷,东陵陌与林书韵相对而立。他静静看着她,她亦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看。
就在一个时辰前,东陵陌收到了故人送来的信物,那是当年他与她分别之际赠与她的匕首。只要她相见他,凭此信物,他定会前来赴约。当他见到匕首的一瞬间,心中升腾起来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她终于肯见他了?
东陵陌冷静下来,却也发现了其中蹊跷,当日他潜入仓平国,曾在她弟弟林书颂的身上见到过此物,是不是说,这一回来的是林书颂?管不了那么多,哪怕只有一份见面的希望,他便会前来赴约。
元小令还没想好如何逃跑,便听到如山石炸裂般轰鸣声响彻天际。“砰”,眼前的甲板支离破碎,崩裂开来,飞出数米开外,漭水浪花四溅,猛烈地敲击着沉沉浮浮的大船。
有人炸船!元小令惊惧不已。声响过后,见一干人正簇拥着林书韵离开甲板。东陵佑不识水性,船只东倒西歪险将他险些摔了出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吱吱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自船舱中竟然燃气熊熊大火。火势一起,“噼噼啪啪”的响声震颤天地。烈烈的火光有如冲天之势,引爆了暗藏在船内的雷火,将这白日映得红通通。
元小令踉跄着跑到东陵佑身侧,呼喊道:“快走!”
东陵佑冷笑一声,他竟有被她救命的时刻。笑容还凝结在脸上,人已落入了水中,他丝毫不懂水性,只得闭了气息,任由她摆布。元小令以一臂弯曲,揽住他的脖颈,向不远处的岸堤游去。
船只燃烧的噼啪声如轰鸣一般,教数里之外的人也听得到。鹰王的部下在不远处外待命,只听得白日轰隆,似是雷鸣,再看霞光骤现,映红天际。为首的人一声高呼,“救主上!”
浅滩之上,东陵佑仰面而躺,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元小令定了定心神,欲再下水。东陵佑捉住她的手腕,沉静的黑眸波澜不惊,“你体力不支,不要命了么?”
“你放开!”元小令怒道:“你恩将仇报!”
“那又如何。”东陵佑的红发被河水打湿,滴滴答答的淌着水,静静地望进她的眼里。
糟糕,元小令与他四目相对,便再也动弹不料半分。脑海中闪过一个跳入船舱的身影,教她湿了眼眶。